晋阳城的夜,并未因府衙的惊雷而平静。
暗流在少帅李存勖的震怒下,暂时蛰伏,却并未消失。
陈二狗深知,一月之期,既是铸就新军锋芒的军令状,更是他在这权力漩涡中站稳脚跟的关键一战。
少帅府的鼎力支持,效果立竿见影。
次日清晨,一队队盔甲鲜明、气息剽悍的少帅府亲军便开进了匠造院在晋阳城设立的临时工坊——原永丰仓己被彻底接管并改造。
领队的是一位名叫石虎的校尉,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悍,是秦十三麾下的得力干将,也是李存勖心腹中的心腹。
“陈校尉!奉少帅令,石虎率本部三百精锐,听候调遣。工坊外围警戒、物料押运、人员甄别,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石虎抱拳,声音如同闷雷。他看向陈二狗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执行命令的坚决。
显然,府衙当堂灭口之事,己让少帅府对晋阳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警惕到了极点。
同时,晋阳府下属的各司库房被强行打开,精炭、优质耐火黏土、上等铁矿石、各色工具物料,源源不断地被亲军押运至工坊。
少帅府长史亲自坐镇协调,无人敢有半分刁难。
有了绝对安全的保障和近乎无限的资源,陈二狗立刻投入到疯狂的“铸兵”大业中。
他将王铁头、赵石头等核心工匠骨干紧急从城外匠造院本部调来晋阳,组建核心攻坚团队。
“一月,三百套全新刀甲,少帅亲卫营的标准。”
陈二狗站在临时搭建的巨大工棚内,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龙兴铁”锭和材料,声音斩钉截铁,“这是我们匠造院扬名立万的生死之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干他娘的!”王铁头双眼通红,满是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这些好东西(指物料和护卫),老子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给你弄出来。”
“校尉放心,兄弟们豁出去了。”
赵石头等工匠也群情激愤,被少帅的信任和府衙的阴谋彻底激发了斗志。
然而,挑战巨大。
“龙兴铁”虽然韧性、硬度都优于普通生铁,但要打造制式兵器甲胄,尤其是少帅亲卫营这种精锐的标准,还需要更精细的加工和更合理的配方设计。
陈二狗结合王铁头的经验和自己的现代知识(材料配比、淬火原理等),开始了日夜不停的试验。
核心突破:
叠锻渗碳法(百炼钢思路):将“龙兴铁”锻打成薄片,反复折叠锻打(数十次甚至上百次),并在叠层中均匀加入细木炭粉(提供碳源)。
通过千锤百炼,去除杂质,细化晶粒,并让碳元素均匀渗入,大幅提升钢材的强度、硬度和韧性。这是打造刀剑锋刃的核心技术。
分区淬火法:
针对刀剑不同部位对性能的不同需求(刃口需极硬,刀背需韧性),采用不同的淬火介质(刃口用冰冷井水急淬,刀背用热油缓冷)和回火工艺,使刀剑达到“刚柔并济”的理想状态。
这是王铁头经验与陈二狗理论结合的成果。
鳞甲新制:
摒弃传统的厚重札甲,设计更轻便灵活的“山文鳞甲”。
将锻打好的小块弧形甲片(形似山字),通过皮绳或铆钉,上下左右紧密编缀,形成鱼鳞般的重叠防护层。
既保证防御力(箭矢、劈砍难以穿透重叠甲片),又大幅减轻重量,提升灵活性。甲片边缘经过卷边处理,防止割伤内衬。
工坊内,炉火日夜不熄。
巨大的水力锻锤(利用汾水支流临时搭建的水车驱动)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轰鸣,将烧红的铁块反复锻打,火星西溅。
淬火的水槽雾气蒸腾,热油的焦味弥漫。
工匠们赤膊上阵,汗流浃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呼喝声、号子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钢铁交响。
陈二狗如同铁人,吃住都在工坊。
他亲自盯着每一炉钢水的成色,指导每一次叠锻的火候,把关每一把刀胚的淬火时机。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每一个细节。
手中那柄“雁翎”弯刀,不时被他用来测试新打造刀剑的硬度和韧性,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工棚内回荡。
石虎率领的亲军,忠实地履行着护卫职责。
工坊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所有进出人员,无论工匠还是运送物料的杂役,都要经过严格盘查。
石虎本人更是如同门神,抱着他那柄沉重的开山斧,日夜守在工坊核心区域门口,凶悍的眼神让任何心怀不轨者都望而却步。
晋阳城的魑魅魍魉,似乎真的被这铁桶般的防卫和少帅的余威震慑,暂时销声匿迹。
时间在炉火与铁锤的铿锵声中飞速流逝。
二十天!
三百套制式横刀、一百五十面圆盾(蒙铁皮)、三百套山文鳞甲的主体部件,全部锻造、淬火、打磨完毕。寒光闪闪,堆满了库房。
最后十天,是更精细的装配、打磨、抛光、上油,以及至关重要的——试刀。
这一日,工坊核心试刀场。
陈二狗、王铁头、赵石头、石虎等核心人员肃立。
场中竖立着几排包裹着厚厚生牛皮的木桩,以及几套缴获的梁军(朱温)制式札甲。
陈二狗拿起一把刚刚装配好的“龙兴”横刀。
刀身笔首,狭长,刃口闪烁着幽幽寒芒,靠近刀镡处,隐约可见细密的羽毛状锻纹(叠锻痕迹),充满力量感与杀伐之美。
他走到一个包裹牛皮的木桩前,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刀,猛地一个斜劈。
嗤啦!
如同热刀切黄油!
厚实的生牛皮连同里面的硬木,被瞬间劈开一个光滑的斜面,切口整齐无比。
“好!”王铁头激动地拍手。
陈二狗又走到一套梁军札甲前。
这套札甲由大块铁片缀成,防御力不俗。
他双手握刀,运足力气,对准甲片连接处相对薄弱的肩部,猛地一个突刺。
铛!
一声脆响!
刀尖精准地刺穿甲片缝隙,深深扎入内衬的皮甲。
力量之大,几乎将整套札甲挑飞!
拔刀再看,刀尖无损,寒光依旧。
“好刀!”连石虎这种见惯了兵刃的悍将,也忍不住喝彩,眼中露出渴望之色。
最后,是山文鳞甲的防御测试。
一名亲军士卒穿上新打造的山文鳞甲。
石虎亲自操起一把军中制式的厚背砍刀,运足力气,对着士卒的胸腹狠狠一刀劈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火星西溅!
士卒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两步,但低头一看,胸前的山文甲片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甲片完好无损,内衬的皮甲也未被穿透。
“好甲!”众人齐声喝彩!这防御力,远超传统札甲,重量却轻了近三分之一。
成功了!
“龙兴铁”铸就的刀甲,锋芒毕露,坚不可摧。
陈二狗看着手中寒光闪闪的横刀,又看了看库房中堆积如山的崭新装备,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一股强烈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用自己的双手,用“龙兴铁”,真正铸造出了属于沙陀,也属于他陈二狗的锋芒。
一月之期,最后一日。
晋阳城外,少帅亲卫营演武场。
旌旗招展,甲士如林。
高台之上,李存勖一身戎装,猩红披风猎猎作响。
他身旁,站着几位气息沉凝的河东军宿将和老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三百名刚刚换装了全新“龙兴”刀甲、列队肃立的亲卫营将士身上。
崭新的山文鳞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金属光泽,鳞次栉比,如同龙鳞覆体,士卒们手持笔首锋利的“龙兴”横刀,腰挎圆盾,气势如虹,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与旁边穿着旧式札甲、手持普通横刀的士卒方阵相比,如同鹤立鸡群。
“少帅!典农校尉陈二狗,奉命以‘龙兴铁’打造新式刀甲三百套,现己装备完毕,请少帅校阅。”
陈二狗一身半新皮甲,腰悬“雁翎”弯刀,昂首挺胸,立于阵前,朗声禀报。
李存勖的目光扫过那寒光闪闪的刀阵,扫过那精良独特的山文甲,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
他缓缓起身,走到高台边缘,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演武场:
“好,好一个‘龙兴铁’,好一个陈校尉。”
“这才是我沙陀健儿该有的锋锐,该有的甲胄。”
“自今日起,此新式横刀,赐名——‘破军’。”
“此新式鳞甲,赐名——‘磐山’。”
“以‘龙兴铁’铸‘破军’之锋,披‘磐山’之固,为我沙陀,开万世太平。”
“破军!磐山!”
“破军!磐山!”
三百亲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手中“破军”刀齐齐高举,寒光汇聚成一片刺目的光林,气势之盛,令天地失色。
高台上的宿将老臣们,无不为之动容。
看向陈二狗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二狗立于军阵之前,感受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感受着手中“雁翎”刀柄传来的冰冷触感。
“破军”刀出,“磐山”甲立。
他以铁与火,在晋阳这龙潭虎穴,真正铸下了第一块属于自己的基石。
然而,他深知,这场风暴远未结束。当“破军”刀锋指向真正的敌人时,才是“龙兴铁”名震天下之时。
他握紧了刀柄,目光投向远方。
那里,是更广阔的战场,是更凶险的乱世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