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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的朱批，如同给陈二狗注入了一剂强心猛药，也彻底点燃了营田所上下的热情。
“营田匠作坊”的牌匾，由秦十三亲自送来，一块沉甸甸的乌木牌子，上面刻着铁画银钩的五个大字，右下角还烙着一个微缩的狼头印记——代表着少将军李存勖的背书。
牌子被郑重其事地挂在了营田所入口新搭的一个简易木棚下。
棚子虽陋，但这块牌子，却如同定海神针，也像一面招魂幡。
“招工，招工啦！营田匠作坊招铁匠、木匠、石匠，管吃住，月钱从优。表现好，还有机会脱去贱籍。”
李栓柱带着几个嗓门大的农兵，拿着陈二狗亲自起草的招工榜文，开始在流民营地、辅兵驻地甚至苦役营外围大声吆喝。
匠作坊的名头和李存勖狼头印记的威慑力，效果立竿见影。
尽管条件艰苦（工作地点在偏僻营田），但“管吃住”、“月钱从优”、“脱籍机会”这三条，对挣扎在乱世底层的匠人、流民和罪囚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短短数日，就有二十多人前来应募。
有从流民营来的、面黄肌瘦但眼神精亮的铁匠学徒；有在苦役营边缘挣扎、渴望摆脱枷锁的石匠；甚至还有两个因手艺不精被其他作坊赶出来的落魄木匠。
陈二狗亲自面试，不看籍贯出身，只看手艺和眼神。
只要手上有活，眼里有光，肯吃苦，一律收下。
匠作坊初创，他需要的是肯干、能学的人。
人员初定，陈二狗立刻带着赵石头、李栓柱和几个挑选出来的可靠人手，再次秘密进入那个无名山谷。
这一次，他们带着工具和测量绳。
“就是这里。”陈二狗指着河床底部最多暗红色蜂窝石的地方，“表层砂石下，就是矿脉。石头叔，你看这走向…”
赵石头经验丰富，带着人沿着河床走向和两侧山壁的岩层纹理仔细勘察，还用锄头挖开几处浮土查看。
最终，他们选定了一处背风、岩层相对破碎、且距离溪流（未来取水）不算太远的缓坡作为主矿洞的开掘点。
“副尉，这地方好，岩缝多，省力气。上面土层也厚实，开洞不易塌。”
赵石头拍着胸脯保证。
“好，栓柱，你带人负责清场。把表面的灌木荆棘全砍了，石头搬开。石头叔，你带着懂点石匠活的，规划矿洞入口，要稳，安全第一。”
陈二狗立刻分工。
山谷中，立刻响起了砍伐声、号子声和铁器敲击岩石的叮当声。
匠作坊的开矿大业，在隐蔽中热火朝天地展开。
矿洞的开凿比想象中艰难。虽然有赵石头指点，但工具简陋（主要是锄头、镐头、撬棍），效率低下。
陈二狗不得不把匠作坊有限的人力优先倾斜到矿洞这边，甚至亲自轮班，挥舞着沉重的铁镐，与坚硬的岩石搏斗。
汗水浸透衣背，虎口震裂出血，但看着矿洞一点点向山腹深处延伸，露出更多暗红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矿石，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动力。
然而，铁矿的开采冶炼，光有矿洞还远远不够。
陈二狗深知，最关键的技术环节——冶炼，需要专业的场地、设备和懂行的师傅。
他手里只有几个铁匠学徒，根本玩不转高炉。
就在陈二狗为冶炼炉和技师发愁之际，秦十三再次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营田所，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几辆沉重的牛车，在秦十三亲随的押送下，驶入了营田所。
车上装的不是粮食，也不是农具，而是一块块黄澄澄的铜锭，还有一些焦炭、耐火黏土和几件看起来颇为精良的铁匠工具（铁砧、大小铁锤、钳子等）。
“少将军有令，”秦十三依旧是那副冷脸，“‘龙兴米’关乎国本，所需农具务必精良。特拨铜料千斤，炭料十车，并匠器若干，助尔匠作坊打造合用之器。另，着太原府匠作营遣老匠一人，助尔等掌火制范。三日后抵达。”
铜料？千斤？
还有专业老匠？
陈二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厚赐砸得有点懵。
铜，在这个时代是仅次于金银的贵金属，是铸造钱币和高级器物的材料
李存勖竟然拨给他千斤铜料打农具？这借口找得…也太奢侈了吧。
但瞬间，他就明白了李存勖的深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打着打造“精良农具”的旗号（铜包铁犁头？铜锄刃？听着都离谱），实际上是为匠作坊的冶炼能力打掩护和做测试。
铜的熔点比铁低，冶炼技术相对成熟，用铜料来练手，建立基础的冶炼流程、培训人手、积累经验。
同时产出一些“高级农具”掩人耳目，为后续真正的铁器冶炼铺路。
而且，铜本身也是战略物资，这千斤铜料，既是支持，也是…投资和储备。
“谢少将军厚赐！秦爷辛苦！”
陈二狗压下心中激动，连忙躬身道谢。
秦十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远处山谷方向隐约传来的开凿声，低声道：“少将军说了，铜料贵重，务必物尽其用。打造出来的‘农具’，需得让本将军看到实打实的效用。”
他特意在“农具”和“效用”上加重了语气。
“卑职明白，定不负少将军所托。”
陈二狗心领神会。
秦十三没再多言，留下物资和意味深长的一瞥，带人离开。
有了铜料、焦炭、工具和即将到来的老匠人，匠作坊的冶炼环节总算有了着落。
陈二狗立刻在营田所旁边靠近水源、且下风口的地方，划出一块空地，开始指挥人手，按照记忆中模糊的高炉样子，结合秦十三带来的耐火黏土，开始建造第一个试验性的熔炼炉。
炉子不大，但结构力求结实，烟道也做了精心设计。
匠作坊的建设如火如荼，矿洞也在艰难推进。
然而，就在矿洞掘进到约莫一人深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负责夜班掘进的两个石匠，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晕倒在矿洞口。
两人脸色发青，呼吸微弱，像是中了毒。同时，矿洞深处传来汩汩的水声。
陈二狗闻讯立刻带人冲进矿洞。
只见昨晚挖掘的地方，岩壁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一股带着浓烈硫磺和铁锈味的浑浊黄水，正从窟窿里不断涌出，己经淹没了小半个矿洞底部。
洞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怪味。
“是矿毒水，还有硫气。”赵石头脸色大变，“快，快把人拖出去，通风，这水有毒气，闻多了要命。”
众人七手八脚把昏迷的石匠拖出矿洞，抬到通风处。
幸好发现及时，经过灌水、通风，两人悠悠转醒，但依旧虚弱不堪，显然是吸入了有毒气体。
陈二狗看着那不断涌出毒水的窟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矿洞渗水，而且是毒水，这麻烦大了。
不仅开矿进度受阻，更威胁到矿工的生命安全。
是地质原因？还是…人为？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个渗水的窟窿边缘。岩壁破碎，像是被外力刻意破坏过，不像是自然渗水的痕迹。
而且，他在洞口附近湿漉漉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带着特殊波浪纹的鞋印。
这鞋印，绝不是营田所农兵或匠人穿的草鞋或破布鞋留下的，更像是…某种制式军靴的底纹？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陈二狗的脊背。
张横！
一定是张横的人，趁夜潜入山谷，破坏了矿洞岩层薄弱处，引出了毒水。
这是要彻底毁了矿洞，断了匠作坊的根基。
好狠毒的手段，正面冲突吃了亏，就用这种下三滥的阴招。
“栓柱！”陈二狗的声音冰冷刺骨，“从今天起，矿洞周围，加派双岗，暗哨也要布，给我盯死每一个进出山谷的路口。特别是晚上，发现可疑人影，给我盯紧了。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是！”李栓柱眼中也燃起怒火，领命而去。
陈二狗又看向那不断涌出毒水的矿洞，眉头紧锁。
毒水问题必须解决，否则矿洞就废了。
排水？需要工具。
堵住？水压太大，且不知道后面水脉情况。
通风驱散毒气？需要设备…
一个个难题摆在面前。
匠作坊刚起步，就迎来了致命的挑战。
而暗处的毒蛇，显然己经亮出了淬毒的獠牙，随时准备发出下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