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日子到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VIP病房里切割出斑驳的光影。
苏雪儿换上了宽大的病号服,小小的身子陷在移动病床上,显得格外单薄。
她没看周围忙碌的护士,一双清澈的眼睛只追随着苏晨的身影。
一个年轻护士走过来,最后一次检查输液管,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苏小姐,苏先生,我们要准备出发了,请尽量放轻松。”
苏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放轻松?
这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五十,跟抛硬币有什么区别?
拿我妹的命当硬币,你让我怎么轻松?
他脸上却挂着那副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还伸手帮苏雪儿理了理那顶蓝色的手术帽,指尖故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哥,你说我戴这个,是不是显得脸更白了?”苏雪儿试图用玩笑的语气开口,声音却出卖了她的一丝颤抖。
“白得跟新刷的墙似的,”苏晨的嘴比脑子快,“赶紧进去,出来哥给你染个五彩斑斓的黑。”
“才不要,丑死了。”苏雪儿被他逗笑了,眼底的紧张也散去几分。
病床被缓缓推出病房,轮子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苏晨跟在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维持着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彷佛这种毫不担心表现能让妹妹更安心。
在通往手术室的长廊尽头,苏雪儿忽然抓住了苏晨的手腕。
力气不大,却很紧。
病床停了下来。
她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把他心底深藏的恐惧和紧绷都照了出来。
“哥,答应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苏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等我出来的时候,别再用那种骗人的笑容看我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苏晨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住,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演技,所有的临场反应,在妹妹这双清澈的眼睛面前,都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
他一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他反手握住妹妹冰凉的手,那只手很小,甚至有些凉。
他低头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雪儿这才安心地笑了,松开了手。
病床被推进了那扇厚重的、代表着隔离与希望的大门。
手术室外,长廊空旷而寂静。
头顶那盏红色的“手术中”指示灯亮着,像一颗凝固的血滴,灼烧着苏晨的视网膜。
时间被拉成一条无限延长的线,每一秒都像在冰水里浸过,漫长又刺骨。
苏晨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福利院漏雨的屋檐下,小小的苏雪儿发着高烧,抱着他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外套,嘴唇发紫,用细得像蚊子叫的声音说:“哥,我冷。”
那股寒意仿佛穿透了十年光阴,顺着他此刻的脊椎骨一路爬上后脑。他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才感觉自己没有因为双腿发软而滑下去。
口袋里,那部价值五十万的新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突兀得像一声惊雷。
他掏出来,甚至不用去看号码,那股阴魂不散的气息隔着屏幕都能闻到。
点开,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构图很讲究,像是精心布置过的。
纯白色的病房背景,大概是苏雪儿隔壁的空床位,一束开得正盛的黑玫瑰在精致的玻璃瓶里,旁边还放着一个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果肉上甚至看不到一丝氧化的痕迹。
照片下面附着一行字:【我为你妹妹祈祷。也为你祈祷,祈祷你,永远都是我的。】
苏晨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念薇是怎么搞到这张照片的。
或许是那个叫心然的女猎人,又或许是她收买的某个护士。
她知道妹妹今天手术,她知道自己此刻最脆弱。
这哪里是祈祷,这是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又钉上了一枚刻着她名字的钉子。
安抚,提醒,宣示主权。
她甚至贴心地没有首接把花送到苏雪儿的病房,怕吓到病人,又或者,她只是想让他一个人看到。
苏晨盯着那束不详的黑玫瑰,忽然很想笑。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女人,真他妈的……讲究。
他面无表情地打出两个字。
【谢谢。】发送。
他关掉手机屏幕,没有再看。他抬起头,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和那盏红色的灯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手术中”那盏红色的灯,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灭了。
他僵硬的身体像被通了电,猛地从墙上弹首。走廊里冷气开得很足,他的后背却早己湿透,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
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每响一下,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口。
一个年过半百、身形清瘦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被勒出深深印痕的脸,眼神里全是耗尽心力后的疲惫,但那股子锐气却没有消减分毫。
正是国内神经外科的第一刀,樊守正教授。
苏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怎么呼吸。
他想开口问,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烧红的炭,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死死盯着樊守正的嘴,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听觉上。
樊守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他似乎看穿了这个年轻人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也看到了那伪装下几乎要崩盘的恐惧。
他没有多说废话,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砸在了地上。
“手术很成功。”
“接下来,就是静养和康复了。”
苏晨感觉自己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断,然后又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虚脱感给淹没了。
他腿一软,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然后不受控制地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感觉刺眼的光芒穿透了眼皮。
他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起初只是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最后整个肩膀都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他妈的。
赌赢了!
那座压在他心口十几年的大山,那座让他夜夜惊醒、让他觉得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大山,在这一刻,终于被炸得粉碎。
他大口喘着气,胸腔因为剧烈的起伏而隐隐作痛,可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自由的甜味。
他甚至有闲心在脑子里跟那个该死的系统叫嚣。
看见没?老子赢了!百分之五十?老子就是那个百分之五十!
他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