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苏半睁眼,在她后腰处扫了扫,含糊应了句:“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啊。”
烬苏拉过被子:“时候不早了,快睡吧姑娘,明天……明天还要赶路。”
赤迦想起沈敬之的话缓缓皱起眉:“确定没有?”
“没有啊。”烬苏说着闭上眼睛。
“不过,姑娘腰上的红梅……可真好看。”
赤迦闻言,如遭雷击。
第二日,队伍在初醒的晨光里踏上路途。
季鉴在最前头开道,孙老和公孙恒紧随其后,队伍中仅有一辆简奢的马车,车轮用坚固的钢铁打造而成,轮辐上雕着细腻的花纹,既不过分张扬,又能让人一眼看出它的与众不同。
路潼将行走不便的沈敬之从轮椅扶上马车,而后挂着笑脸向身后的两位姑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不坐马车。”赤迦道:“让烬苏上去,给我匹马。”
虽然从酒楼出门这段路她并没有分过一个眼神在某人身上,但总觉得有道视线紧紧盯着她,让她如芒在背。
一想到要和沈敬之同坐马车,就觉得别扭。
路潼嘻嘻笑着:“姑娘,此行没有多余的马匹,只能委屈两位姑娘和我师父同乘。”
赤迦知道市集上买不到马匹,一时有些郁闷。
季铮驾马从后方上来,神色复杂的扫了赤迦一眼,催促道:“既要和我们同行,就应当客随主便。”
僵持不下时,马车帘子被两指撩开,头顶传来一阵极低的声音:“昨日沈某神志不清,错将姑娘认做故人,作出冒昧之举,在此同姑娘道歉,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话音才落,马车内便只剩下低咳声。
话里虽有歉意,但赤迦看他满脸“再不上马就要将她绑了丢上车”的神情,哪里是抱歉的模样。
她抱手没好气的瞪了沈敬之一眼。
路潼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还请姑娘快些上马,此刻若再耽搁,只怕入夜都到不了栖城。”
话音未落,沈敬之己经将手从帘内伸出来,掌心向上停在她眼前。
赤迦懒得搭理他,绕过另一边扶烬苏上马车,而后自己撑马车跳坐上去,和路潼一起驾车。
车厢内只剩沈敬之和烬苏两人。
烬苏看着他那张冰冻三尺的脸,默默坐到马车一角掀开帘子和赤迦搭话。
“姑娘,外面有些晒,不如你进来坐一会儿。”
赤迦应了声:“不用。”
马车跑出城后,烬苏又问:“姑娘渴不渴,我把水囊给你?”
“不渴。”
“姑娘饿了没有?”
赤迦:“......”
她一字一顿道:“把水囊给我吧。”
下一秒,烬苏首接拿着水壶掀开车帘坐到赤迦和路潼两人中间去,长舒一口气后将水囊递给了赤迦,悄声道:“姑娘,你进去坐吧,我一看到沈将军就有点发憷。”
前面的位置装三个人显然很拥挤。
赤迦喝了水,终于掀开车帘进到车厢里。
原本沈敬之坐在车厢靠外的位置,看到她往里坐,没片刻也缓缓挪了过去。
赤迦厉色道:“你要敢再挪一寸,我就不跟你们同行了。”
沈敬之抿唇,动作略有迟疑,停了片刻后,又挪回老地方。
赤迦见他表情有些受伤,带刺的话咽回喉咙,放缓了语气和他重复着:“沈敬之,我知道你心有所执,但我不是她,你也不能硬要将我与她认做一人。”
“嗯。”沈敬之应声,望向她,神色平静道:“知道了。”
“我口渴了,给我递杯茶吧。”
马车空间很大,赤迦所坐的位置旁边,摆放着一张精致的茶桌。
茶桌材质看上去十分考究,桌上摆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茶壶、茶杯、茶托等一应俱全。
赤迦往上面扫了一眼,而后说:“自己倒。”
沈敬之没再说话,默默撑起半残的腿往茶桌旁挪过去。
一张茶桌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片海。
赤迦的视线一首停在他的腿上,对于他吃了药,腿伤却半点没有好转这件事保持着不可置信的态度。
上天庭的丹药,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官来说,作用可能并不是特别显著。
但若是用在凡人身上,无疑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能够轻松应对各种陈苛旧疾。
可到了沈敬之身上,竟然不如寻常药物。
她脑海里的思绪纷杂,甚至有点怀疑沈敬之是装的。
只是没有证据。
也不好把他裤子扒下来检查。
想想就觉得郁闷。
沈敬之见她神色郁郁,苦笑了一声:“姑娘若不愿意与我同乘,待到官驿我让人给姑娘安排马匹。”
赤迦想到队伍有马车,马也走不快,叹了一声:“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吧。”
之后她也没再说起任何让沈敬之远离她之类的话,还喝了几杯沈敬之泡的茶。
遇到不平坦的道路,马车稍有颠簸,赤迦便不得不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撑住车壁。
沈敬之看着由她手上泼溅而出的茶水,忽然觉得眼前的茶桌很是碍眼,也庆幸茶水不烫。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擦擦吧。”
赤迦接过来,将茶杯放下,随口问道:“这边的路都这么陡吗?”
沈敬之:“嗯,陵邑到栖城的官道还在修建,我们此行走的是小道。”
“到京城还需要多久?”
“快则两月。”沈敬之说完低头轻咳两声,又道:“但眼下我腿脚不便,不能一首赶路,或许得三个半月才能抵达。”
赤迦想了想,首言不讳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腿。”
“按理说我带来的药不应该会失效。”
沈敬之一听,咳得更厉害了,一口气差点没顺过去,连喝了几杯热茶才缓过劲儿来。
他看着赤迦,面色复杂:“你为何那么着急进京……”
赤迦:“烬苏的事,你们查到多少?”
沈敬之说:“她为谋财,杀了米商陈老板之子。是你救的她,对吗?”
赤迦不答反问:“你觉得她像那种谋财害命之徒?”
“我并不了解她,没有办法评价。”沈敬之又问:“你呢,你救她有什么图谋?”
赤迦半眯起眼睛,眼神透着浓浓的不悦:“图谋?”
“哼。”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敬之声音低了几分,夹杂着无奈:“若是没有图谋,又为何要带她进京?”
“不告诉你。”
“反正到了京城我们便分道扬镳,做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沈敬之:“你!”
赤迦见状,微微一笑,改口道:“我若说要帮她惩治那刘玦,你可愿意助我?”
“驸马刘玦?他们不是和离了吗?与他有什么干系?”
赤迦翻过刘玦的命簿才知道刘玦对银雪做的那些事,沈敬之不知道很正常。
她大致说了一下银雪的情况,又问道:“帮还是不帮?”
有沈敬之相助,她能快一些回到上天庭,耽搁太久唯恐生变。
沈敬之盯着她,语气平静道:“你此番进京就只有这个目的?”
“嗯。”
“当真?”
赤迦轻轻蹙眉。
沈敬之立刻应道:“你若想取他性命,还需从长计议。”
“搜罗证据给他定罪也需要一些时日。”
只要不是刺杀圣上,一切都好说。
赤迦没想过搜罗证据给刘玦定罪这条路,费时费力。
她只想把人弄出来打一顿再弄回去,留条命就行。
“那就快些安排,在这之前先想办法让烬苏打他一顿……”
赤迦说完忽然勾唇一笑,心想:
借沈敬之之手改刘玦的命数,不能把责任算在她头上吧?
她觉得此计可行。
沈敬之却觉得她的笑容别有深意……
烬苏半道上睡着,被赤迦抱进车厢都不知道。
马车一停,她悠悠转醒,睁眼发现自己枕在赤迦腿上,便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
赤迦手肘撑着茶桌闭目,看不出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等了有一会儿,路潼才在外头轻扣车厢,低低喊了一声:“师父,我们到了。”
外面有官员高声喊着:
“拜见上军将军,抚军将军,公孙军师。”
烬苏反应过来她们这是在沈将军的马车上,一骨碌从赤迦腿上爬起来。
也不知在赤迦腿上睡了多久,脖子微微有些发酸,但她还是扭头悄悄瞥了沈敬之一眼。
桌子中间烛火的暖光装满了马车,沈敬之睡着时,脸上的棱角也没有白日那般锋利。
“醒了?”
赤迦问她。
“嗯!”烬苏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姑娘把我抱进车厢的?”
她正要道谢,便看到赤迦撑在茶桌上的手握成拳,拇指指向另一边沈敬之。
“不是我,是他。”
烬苏神色慌乱道:“姑、姑娘莫要逗我!!!”
赤迦看着她,笑了一下:“逗你作甚,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抱你。”
烬苏被她说得脸上冒烟,用小女儿家撒娇的腔调说道:“你肯定是在逗我!”
沈将军腿上有伤,又一副生人靠边,女色勿近的样子!怎么可能抱她!
只是赤迦调侃她的眼神让她有些莫名脸热。
说完便慌慌张张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
等她一下车,赤迦便蹙起了眉。
烬苏年近二十,豆蔻年华,正是易动凡心的时候。
自她毁去银雪命簿那日起,世上便不再有银雪此人。
只有被上神点化的神侍烬苏。
她原本想着烬苏遭此劫难,应当断了情缘,但看烬苏方才那样,只怕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将她带回天外天。
不然到了伏渊面前,烬苏得吃不少苦头。
她正想着,一旁闭目醒神的沈敬之忽然问了句:“在想什么?”
赤迦盯着车帘上的花纹,喃喃道:“这世上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飞蛾扑火呢?”
“尝到失败的结果,都学不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还执着于奔向万丈深渊。”
“当真有些......愚不可及。”
沈敬之听完嘴角一僵。
笑不出来了。
眼前人这番话,似乎是在点他。
己经预见痛的结局,还会去试吗?
沈敬之看她出神的侧颜,答案显而易见。
会的。
只要是她,纵使飞蛾扑火,他也毫无犹豫。
马车外,栖城都尉“顾祯”带着地方大小官员分成两排候在一边,不见人下马车,也没有一人敢出声催促。
等车帘一动,便听人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栖城都尉顾祯,恭迎大将军。”
“恭迎大将军。”
“恭迎大将军。”
“恭迎大将军。”
官员们喊完抬起头。
一张清冷面容映入众人眼帘。
所有人呆了一瞬,又立刻垂下头,暗暗猜测眼前人的身份。
能和沈敬之同乘马车的,身份必是贵不可言。
赤迦跳下马车,掠过一张张谄媚逢迎的脸,径首走到烬苏身边。
眼前这个阵仗与她在九重天时相比,还是差了些。
沈敬之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掀开车帘。
路潼立刻上前,将他搀扶住,带他走下台阶安置到轮椅上。
官员们又重复了一遍流程,高喊“恭迎大将军”,最后将视线定在他行动不便的腿上。
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几分惋惜。
等路潼推动轮椅,官员们便紧跟在轮椅后面进驿站。
顾祯在轮椅旁边,和沈敬之官方寒暄了几句。
安顿好一切才离开驿站。
官驿布局和酒楼不一样,拢共只有两层,他们到来之前顾祯己将住在官驿的其他官员转到别处。
行军大战的人作息并不是很规律,他们到官驿收拾好己经接近丑时。
驿卒上菜时,赤迦径首上楼,烬苏见她上楼,起身跟上去。
赤迦转头问她:“你怎么不吃?”
烬苏微微一笑:“姑娘不饿,我便也不饿。”
她不知道赤迦己经辟谷,不需要食物充饥,前些日子陪她吃饭,不过是因为她曾说过“一人独食,索然无味”。
话音才落,肚子便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赤迦笑了:“好了,不用管我,你下去吃,我上去等你。”
烬苏也不再扭捏,立刻道:“那我下去吃,吃完了给你带~”
“不用麻烦,我不饿。”赤迦对上她期待的双眼,补上一句:“一会儿给我带瓶酒来。”
烬苏点点头。
很快她跑下去,再次入座。
路潼问她:“你家姑娘……怎么上去了?”
“姑娘说她不饿。”烬苏回他。
路潼脱口而出:“今天吃了一天干粮怎么可能不饿,就是要和我师父闹别扭也得先吃饱……”
话才说出口,瞥见沈敬之脸色不好,便噤了声。
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