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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实验室的灯光永远惨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和化学试剂的冰冷气息。巨大的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
苏晏坐在实验台前，白大褂纤尘不染。他面前的高倍电子显微镜发出幽蓝的光。屏幕上，正清晰地显示着两片深紫色塑料碎片的微观结构。一片来自小娟尸体手中（现场物证），一片来自刘明轩的储物柜（“内部”发现）。
他的手指在精密的操控面板上移动，屏幕上的图像被不断放大、旋转、比对。每一个微小的涂层颗粒，每一条模拟鳞片脉络的蚀刻痕迹，都被清晰地捕捉、分析。
显微镜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的眼神专注得如同在凝视宇宙的奥秘，只有瞳孔深处，那冰冷的锐芒在无声地流转。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
终于，他的手指停了下来。屏幕上的两幅微观结构图被并列放置，关键区域用红色的方框高亮标出。
细微的差异，在电子显微镜下无所遁形。
现场碎片（小娟手中）的涂层颗粒分布，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妙的、近乎自然的随机性，某些区域的蚀刻深度有极其微小的、无法复制的天然差异。而“内部”碎片（刘明轩储物柜）的涂层结构，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在分子层面的排列上，却显示出一种工业制造的、高度一致的规整性。尤其是那些模拟鳞片边缘的蚀刻线，后者更显生硬，缺少前者那种在极端放大下才能观察到的、因材料本身微小应力而产生的自然“毛刺”。
结论清晰得如同手术刀划开的切口。
材质相同，工艺核心相同，但……不是出自同一批次，甚至，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苏晏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实验台一角。那里放着另一个物证袋，里面是几枚从刘明轩储物柜里发现的、闪着冷光的昆虫标本针。旁边，还放着一份关于刘明轩的紧急调出的背景档案。
档案很薄。刘明轩，男，35岁，父母早亡，由姑姑抚养长大。性格孤僻，技术能力突出，无不良记录。社会关系简单得近乎空白。没有养虫子的爱好记录。
苏晏拿起一枚标本针，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乳胶手套传来。他的手指极其稳定地将针尖举到眼前，在强光下仔细观察。针尖锐利，闪着寒光。但在针尖与针杆的连接处，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焊接点，在放大镜下暴露无遗。
这是……批量生产的廉价标本针。与凶手作案时使用的、那种尖端经过特殊打磨处理、能造成极其精准细微创伤的工具，完全不同级别。
苏晏放下标本针。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份薄薄的档案，指尖在刘明轩那张证件照上停顿了一下。照片上的男人眼神有些躲闪，带着一种长期处于边缘位置的怯懦和不安。
一个完美的……弃子。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外面的喧嚣和寒意。
陈锋像一头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浑身散发着硝烟和血腥气的困兽，闯了进来。他的警服外套敞开着，领带歪斜，头发凌乱，脸上混合着极度的疲惫、未消的暴怒和一种被戏弄后的茫然。他的眼睛依旧赤红，死死盯着苏晏。
“找到他了！”陈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却又无比沉重的疲惫，“西郊……烂尾楼……他……他死了。”
苏晏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死了？”苏晏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
“自杀！”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和无力，“妈的！畏罪自杀！现场留了……留了他妈的遗书！承认了所有事情！说是……说是报复社会！说他就是那个‘标本师’！操！”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器械架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苏晏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被愤怒和挫败感彻底压垮的刑警队长。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边的物证柜前，打开，拿出一个用证物袋密封的、看起来像是从现场紧急送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廉价的、塑料制成的简易标本盒。盒盖是透明的。里面，用普通的胶水和那几枚廉价的标本针，歪歪扭扭地钉着一只……随处可见的、深紫色的菜粉蝶。蝴蝶的翅膀被粗暴地展开，有些地方甚至被胶水粘得变形、破损。旁边，用歪歪扭扭、带着颤抖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我是标本师。
苏晏将这个粗糙的“证物”举到陈锋面前，惨白的灯光透过塑料盒盖，照亮了里面那只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蝴蝶。
“是他吗？”苏晏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制造微笑标本的人？”
陈锋看着盒子里那只廉价、粗糙、毫无“艺术性”可言的蝴蝶标本，又看看遗书上那歪歪扭扭、充满绝望的字迹。再对比苏晏刚刚在显微镜下向他展示的、那种近乎变态的精密和“完美”……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他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晃了晃，眼神彻底涣散，喃喃道：“不……不对……这感觉……全他妈不对……”
苏晏的目光越过陷入混乱的陈锋，投向实验室窗外沉沉的夜色。那个工整的黑色笔记本上，“污染指数：持续上升 √”的字样，仿佛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弃子己死。污染，却己深入骨髓。
真正的“标本师”，那双隐藏在暗影深处的、带着冰冷微笑的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实验记录本上，关于“观测者A”的数据，想必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