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的、沉滞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深渊中沉浮,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铅块拖拽回去。只有一种感觉是清晰的、持续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痛。左肩如同被持续投入熔炉又瞬间浸入液氮,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一次撕裂般的剧震。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浸泡在冰水中。喉咙里塞满了粗糙的砂砾,每一次试图呼吸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服从…生存…汇报…
坐标状态:濒危…生命体征不稳定…
监控中…
冰冷的指令词如同幽灵的低语,在意识混沌的边界徘徊。它不再是狂暴的绞索,而是一种阴冷的、无处不在的监视,渗入每一寸麻木的痛觉神经。
“血压60/40!还在掉!”
“心率140!室性早搏!快!利多卡因!”
“左肩贯穿伤!肱骨粉碎性骨折!动脉破裂!失血超过1500毫升!快!加压!再开一路静脉通道!O型血!快!”
“呼吸道!清理呼吸道!他嘴里有东西!血块?异物?”
尖锐、急促、带着金属质感的命令和仪器冰冷的嘀嗒声、报警声,穿透了那层粘稠的黑暗,强行将苏晏涣散的意识拉扯回一些。他感觉自己被剧烈的颠簸包围(救护车?),刺眼的顶灯(手术无影灯?)在紧闭的眼睑上投下晃动的、令人眩晕的红光。身体被无数只手粗暴地摆弄着,冰冷的器械触碰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几乎让他瞬间再次昏厥的剧痛。
嘴!
他们发现了!
有东西在撬他的嘴!冰冷坚硬的金属器械(压舌板?喉镜?)试图撬开他死死咬紧的牙关!
“唔……!”苏晏的身体在剧痛和本能的驱使下,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血沫的闷哼!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调动起每一块还能受控的肌肉,死死地咬合!用舌头更加用力地抵住舌根下那块冰冷的、坚硬的、带着血腥和怪异味道的方片!
不能松口!
这是陈锋的血!是最后的火种!是撕开黑暗唯一的武器!
“咬得太!肌肉痉挛!”
“注射肌松剂!小剂量!快!必须清理呼吸道!他随时可能窒息!”
“不行!血压太低!肌松剂风险太大!”
“吸引器!先把口鼻腔的血块吸出来!小心!别碰他喉咙里的东西!可能是碎骨!”
混乱的争执声。冰冷的塑料管带着强大的吸力,粗暴地探入他的口鼻,吸走粘稠的血污和分泌物。每一次抽吸都带来强烈的恶心感和窒息般的痛苦。但他依旧死死咬紧!那块塑料片如同焊死在他的舌根,锋利的边缘深深嵌入牙龈和口腔内壁的,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血腥味,反而成了他维持清醒的最后锚点。
外部介入…医疗程序…
暴露风险…高…
维持收容…优先级…
大脑深处的噪音冰冷地分析着。它似乎也在权衡。它需要这个“坐标”暂时存活,以便“汇报”,但绝不允许“污染源”暴露!
颠簸停止了。
更强烈的消毒水气味,更密集的仪器声,更急促的命令。
“快!送三号抢救室!首接进!”
“通知血库!再备800毫升O型血!通知骨科老陈下来!准备急诊手术!”
“让开!都让开!”
身体被飞速推动,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急促刺耳。刺目的灯光在头顶飞速掠过。苏晏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只看到一片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和戴着蓝色口罩、眼神凝重紧张的医护人员面孔。
突然!
一个身影挡住了推床的去路!
那身影穿着笔挺的深色夹克,与周围医护人员匆忙的白色、蓝色格格不入。他站在抢救室门口,如同一堵沉默的墙。他的脸很普通,没有任何特征,但那双眼睛……平静、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处理的物品。
苏晏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只是一瞥,但他认出了!是唐副局长办公室里,那个如同影子般站在角落的男人!那个……代号“老周”的“清洁工”?!
他怎么会在这里?!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抢救通道?!
“周主任?”推床的医生显然认识他,语气带着一丝意外和不易察觉的紧张,“病人情况危急,必须立刻……”
“唐局很关心。”被称为“周主任”的男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他亲自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这位‘重要证人’的生命安全。”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落在苏晏染血的、被氧气面罩半覆盖的脸上,尤其在他的嘴唇部位停留了一瞬。
“明白!我们一定尽全力!”医生连忙应道,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老周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但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一首追随着推床进入抢救室的大门。“抢救过程,务必……规范、彻底。任何异物,都必须……清理干净。确保生命通道畅通无阻。”他的话语平静,却像裹着冰碴的刀子。
大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那道冰冷的目光。但苏晏的心,却沉入了更深的冰窟。
唐副局长!他果然第一时间知道了!而且派来了最信任的“清洁工”坐镇!所谓的“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潜台词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在他活着的时候,或者……在“抢救失败”后,彻底清除掉他嘴里那个致命的“异物”!
抢救室内的灯光亮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液的混合气味。苏晏被迅速转移到手术台上,身体被各种管线缠绕。冰凉的电极片贴在胸口,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而急促的报警音。更多的医护人员围了上来,动作麻利却带着一种被无形压力笼罩的凝重。
“准备气管插管!他呼吸太弱了!血氧还在掉!”主刀医生(或许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气管插管!
这意味着……必须彻底打开他的口腔!深入咽喉!
苏晏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噪音中疯狂挣扎!老周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任何异物,都必须清理干净……”
不行!
绝对不行!
就在两名护士准备固定他头部、麻醉医生拿着喉镜和气管导管靠近的瞬间!
苏晏的身体,在肾上腺素和植入物冰冷指令的双重作用下,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力量!他猛地一偏头,躲开了固定他头部的手!同时,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破锣般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吼叫:
“呃……啊……卡……卡……!”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还能动弹的右手,指向自己的喉咙!动作扭曲而艰难!
“病人有意识!他在指喉咙!”
“他说‘卡’?有东西卡住了?”
“快!喉镜!看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抢救室瞬间一静!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主刀医生眼神一凛,立刻改变指令:“暂停插管!快!喉镜!灯光!”
冰冷的金属器械再次探入口腔,强光照射进去。苏晏死死地向上翻着眼睛,用尽一切意志力,将舌根下那块几乎要被他咬碎的、沾满血污的硬物,努力地、一点点地……向上顶!向咽喉口顶!
锋利的边缘更深地割破,剧痛让他浑身痉挛!但他不管不顾!他要让这块该死的、染血的、幽蓝色的卡片……暴露出来!暴露在这些医生的视线里!
这是唯一的机会!在“老周”的人找到更隐蔽的方式“清理”掉它之前!让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一件无法被轻易抹去的“证据”!
“看到了!有东西!深喉!异物!”举着喉镜的医生发出一声惊呼,“黑色?不……等等……好像……有光?!”
就在喉镜冰冷的反光镜片下,在苏晏被鲜血染红的咽喉深处!
那块被血污包裹的、方形的、冰冷坚硬的微型卡片边缘……
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幽蓝色的光芒!
如同深埋地底的、不屈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