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窗外流淌。霓虹的冷光厚厚的玻璃过滤,像泼洒在画布上粘稠的油彩。车流的尾灯连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光带,无声地切割着沉沉的夜幕。
苏晏站在病房窗前,背对着房间里的仪器。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印在玻璃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窗外的黑暗里。
左手腕纱布下的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在每次靠近陈锋的病床时,那如同活物啃噬般的刺痛就会加剧。像一根淬了毒的丝线,将他和病床上的“活标本”牢牢捆绑,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在收紧。
“污染中……”
那三个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他被强行冻结的思维深处,无声地涌动。
身后只有呼吸机低沉的嗡鸣和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像墓穴里缓慢滴落的水珠,一下,又一下,丈量着“陈锋”在生死夹缝中挣扎的时间。
苏晏的目光,穿透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投向城市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林屿死了。但那个“导师”的幽灵,依旧隐匿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如同潜伏的毒蛇。陈锋,这个痛苦中的“活标本”,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指向那个幽灵的……坐标?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左手腕的刺痛如同被激活的毒针,猛地刺入脑海深处!一股冰冷的、伴随着尖锐痛感的意念再次试图侵蚀他的理智——结束他!结束这无意义的痛苦!让99.7%变成100%的永恒宁静!这才是对坐标的最终“净化”!
苏晏的指关节在窗框上猛地收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过身。
视线重新落回病床。
陈锋依旧像一座蜡像。床头柜上,除了冰冷的仪器,还多了一个不知是谁留下的,插在玻璃瓶里小小的一支枯萎白菊。枯萎的花瓣蜷曲着,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棕褐色,在灯光的照耀下下毫无生气。
苏晏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再次被那个十字烙印牢牢吸住。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顿了一下,不是落在十字标记上。
而是落在了十字标记下方……陈锋那干裂、苍白的嘴唇边缘。
那里,靠近嘴角的位置,好像……沾着一点东西。
一点儿……结晶粉末。
非常小,非常淡,如果不是苏晏看的仔细,以及此刻病房里刺眼的灯光,几乎不可能被发现。它沾在干燥的唇纹缝隙里,像一滴水蒸发后留下的盐霜。
苏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属于法医的本能警觉彻底觉醒!
这点粉末……不寻常!
苏晏没有立刻靠近陈锋的头部,而是先走到床头柜前。目光扫过柜面——除了那个枯萎的花瓶,一个水杯,一本翻开的、但无人阅读的杂志。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玻璃花瓶上。
枯萎的白菊耷拉着脑袋。花瓶里的水只剩下浅浅一层底,浑浊发黄,漂浮着几片凋落的花瓣和细小的杂质。
苏晏的目光,落在了花瓶内侧的底部。那里,靠近瓶壁与底座的连接处,粘附着一圈极其微小的、同样近乎透明的……结晶残留。
和嘴唇上的粉末,高度相似!
苏晏的呼吸瞬间屏住!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支枯萎白菊的花茎,缓慢地将它从花瓶里提了出来。
浑浊的水被搅动,散发出淡淡的腐败植物的气味。
随着花茎被提起,花瓶底部那圈结晶残留暴露得更加清晰。花茎靠近根部的萼片褶皱里,也粘着几粒同样的透明结晶!
苏晏的心在沉重地擂动。他放下花枝,目光扫过花瓶周围没有发现其他粉末。视线最终,缓缓移向陈锋的嘴唇,那点粉末。
一个清晰的推理链条,瞬间在他脑海中形成:
有人动过这瓶花!
有人将某种近乎透明的结晶物质,加入了花瓶的水中!
水被陈锋……通过某种方式……接触到了?甚至……微量摄入?!
目的?是什么?!
苏晏猛地转身,几步冲到病房门口,一把拉开!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护士站隐约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花。”苏晏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走廊的寂静,“谁送的?谁换的水?”
值班护士被突然出现的苏晏和他那冷厉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答:“花?哦……陈队长床头那个?是……是王副队昨天带来的,说看着有点生气……水……水是今天早上我换的……”她似乎被苏晏的眼神吓到,声音越来越小。
“换水时,花瓶里有异常吗?水里有东西吗?”苏晏追问。
护士努力回忆着,摇了摇头:“没有啊……就是水有点浑了,我倒了,重新加了干净的纯净水……没看到有别的东西……”
“你换水之后,还有谁进过病房?”苏晏的声音更冷。
“就……就我,还有负责换药的刘护士……没别人了……”护士被苏晏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苏晏不再询问。他猛地转身回到病房,反手关上门。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冲到床头柜前,一把抓起那个小花瓶!浑浊的水在瓶底晃荡。他小心地将里面剩余的水,缓缓倒入旁边一个干净的、废弃的医用塑料杯里。
在杯底最中心,除了花瓣碎屑,还有积攒了一小撮近乎透明的结晶沉淀物!
苏晏从随身携带的小型物证袋里拿出一个微型的真空采样管和一支细长的吸管。将沉淀物连同少量水样,小心地吸入采样管中,密封。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陈锋的嘴唇。
那点粉末还在,苏晏拿出一个干净的棉签,用盐水微微沾湿,动作轻柔地在陈锋嘴角那点粉末的位置,极其小心地擦拭了一下。
棉签尖端沾上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他将棉签也装入另一个物证袋,密封。
做完这一切,苏晏站在病床边,手里握着那两个装着致命线索的物证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锋的额头上,那个深嵌的十字烙印。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挣扎,没有了被污染的寒意。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杀意。
“嘀嗒……嘀嗒……”
监护仪的声响依旧规律。
但苏晏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有人,在试图“清理”这个坐标。
有人,不想让陈锋这个“活标本”继续存在。
或者说……不想让他继续……开口?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没有触碰陈锋的额头,而是极其轻微地拂过自己左手腕厚厚的绷带。
纱布下,“初始坐标”的伤口,灼痛依旧。
但此刻,这灼痛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意义。
污染源……或许不止一个。
标本师的游戏……远未结束。
而猎物,己经嗅到了猎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