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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
冰冷、刺鼻，带着一种强行抹杀一切生命痕迹的蛮横，顽固地钻入鼻腔，渗透进每一个肺泡。
苏晏的意识，像是在冰冷粘稠的沥青海中沉浮了无数个世纪，终于被这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强行拽回一丝清明。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努力，都伴随着太阳穴深处炸裂般的剧痛和眼前一片旋转的金星。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胸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仿佛里面还残留着那浓稠的、带着苦杏仁味的白色死气。
“苏法医！苏法医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仪器被挪动的轻微碰撞声。
强光刺入勉强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睛，让他瞬间又闭紧。适应了片刻，他才再次缓缓掀开沉重的眼帘。
视野从模糊的重影，逐渐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惨白的灯光。还有悬挂在头顶上方的、同样惨白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缓慢而固执地流入他手背的静脉。
这里是……医院。重症监护室。
“苏法医，您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一张戴着口罩、只露出关切眼睛的护士的脸凑近了。
苏晏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气音。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示意要水。
吸管递到唇边，他贪婪地吸吮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伤的咽喉，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随即又被更剧烈的刺痛取代。
“您吸入大量高浓度氰化氢气体，肺部有严重灼伤和水肿，声带也受到损伤，需要时间恢复，暂时不能说话。”护士的声音放得很轻柔，“万幸的是，您吸入的量在致命边缘，抢救及时，而且您似乎……在最后一刻屏住了呼吸？或者……闭气时间远超常人？”
苏晏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动，扫过自己身上连接的监护导线，扫过插着氧气管的鼻子，最终，停留在自己缠满绷带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厚厚的纱布下，是林屿指甲留下的、深可见骨的抓痕。伤口被氰化物气体侵蚀过，此刻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标本师……”林屿那沾满血污、凝固着微笑的脸，那双怨毒又带着狂热欣赏的眼睛，如同鬼魅般瞬间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句如同诅咒的低语：“你……也是……标本师……”
冰冷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蛇行而上。
他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那画面驱散。再次睁开时，目光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他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旁边床头柜上放着的纸笔。
护士立刻会意，将纸笔递到他手中。
苏晏的手指因为虚弱和残留的神经毒性而微微颤抖，但他握笔的姿势依旧稳定。他在纸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下：
陈锋？
护士看着那两个字，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强打起精神：“陈队长……在隔壁ICU。他……他情况很不好。”
苏晏的心猛地一沉。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泛白。
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和沉重：“毒素严重破坏了神经系统，加上……您对他实施的急救措施虽然保住了心跳，但也造成了额外的心肌创伤和……额头的伤口二次撕裂……还有，强行剥离那种高强度生物凝胶，导致大面积皮肤撕脱伤……他……他还在昏迷，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多器官功能衰竭……医生说……希望很渺茫……”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苏晏的心上。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金属台上，陈锋被凝胶封固、脸上凝固着极致诡异笑容的模样；出现了自己用手术刀刺入他心脏、粗暴撕开凝胶时，陈锋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出现了架着他冲出毒气室时，那沉重如死物般的身体……
额头的伤口……二次撕裂……
苏晏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病房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病床上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他沉默了几秒钟，再次在纸上写下：
林屿？
护士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带着一丝后怕：“死了。当场就死了。毒气浓度太高……我们的人冲进去的时候，他……他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蜷缩着……脸上……还带着那种笑……”
苏晏的指尖在纸面上停顿了一下。那个凝固的微笑，如同烙印，再次灼烫了他的神经。
死了。
那个将“标本师”的烙印刻在他灵魂上的恶魔，死了。
可为什么……那股冰冷的寒意，并未随之消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向自己缠满绷带的左手手腕，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个动作，指向的是隔壁的陈锋。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您的伤口感染风险很高，需要严格清创换药。至于陈队长……他额头的伤口……”护士的声音更低落了，“很深……虽然紧急缝合了……但……医生说，就算……就算他能挺过来……那疤痕……也会伴随一生……”
疤痕。如同一个永恒的带着耻辱的标记。一个“标本师”留下的……十字烙印。
苏晏缓缓放下手，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时间在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中缓慢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