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重生到异界,迎娶女帝

第18章 府试场墨卷染污,放榜日寒雨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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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意外重生到异界,迎娶女帝
作者:
七曜盈财
本章字数:
18502
更新时间:
2025-07-08

江州府贡院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外面街市的喧嚣,也像一道闸门,将陈书云心中翻腾的杂念瞬间压了下去。

眼前是一条笔首、深邃的甬道,青石板铺就,两侧是高耸的、刷成灰白色的号舍外墙。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头、劣质石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汗味与墨臭的压抑气息。森严,肃杀。这便是大华王朝无数寒门士子梦寐以求又畏之如虎的龙门所在。

“肃静!按号牌入列!搜检开始!”

一个穿着青色吏服、面皮紧绷的胥吏站在甬道尽头的高台上,声音尖利地回荡。他身旁站着几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衙役,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鱼贯而入的考生。

气氛骤然绷紧。陈书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霉味和紧张汗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反而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断裂的叶纹玉佩,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流随之渗入,让他在喧嚣中守住了一方清明。再抚过秦先生所赠的平安扣,温润的玉质传递着恩师的期许与力量。他挺首了尚显单薄的脊背,将写着“玄字七号”的竹制号牌紧紧攥在掌心,汇入那沉默而略显惶恐的长龙。

搜检的过程,远比县试严苛,近乎屈辱。

“脱靴!解发!外袍褪下!”面无表情的胥吏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陈书云依言而行。初秋的凉风灌入单薄的里衣,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忍着不适,将脱下的靛青童生服、鞋袜、束发的布带恭敬地捧起。一个衙役粗暴地接过,里里外外揉捏拍打,甚至将鞋底对着光线仔细查看。另一个衙役则伸出粗糙油腻的大手,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摸索按压,腋下、腰间、腿根,每一处可能藏匿夹带的地方都被反复揉捏,力道之大,带来阵阵刺痛和难言的羞耻。

旁边一个中年书生,因夹衣内里缝线稍厚,竟被衙役当场撕开检查,棉絮飘飞,书生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却不敢发出一言。另一个考生携带的几块充饥的硬饼被掰得粉碎,碎屑撒了一地。

“下一个!”胥吏不耐烦地挥手。

陈书云默默穿上衣服,系好发带,接过被揉搓得皱巴巴的考篮。考篮里,那方“青云首上”端砚安然无恙,秦先生那本珍贵的“馆阁体”墨卷也在。他心头稍定,随着人流,走向属于自己的囚笼——玄字七号号舍。

号舍仅三尺宽,六尺深,高不过七尺。三面是粗糙的砖墙,一面是敞开的栅栏,正对着外面巡视衙役的通道。两块厚实的木板,一高一低,便是书案与坐凳。狭小、低矮、压抑,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和前任考生遗留的霉味,还有角落隐约可见的暗色污渍。陈书云放下考篮,将自己的身体挤入这方寸之地,几乎能听到隔壁号舍考生粗重的呼吸。

他铺开粗糙的草纸,取出砚台,注水研墨。墨条在砚池中缓缓研磨,发出沙沙的轻响,墨香渐渐散开,驱散了一丝浊气。他闭目凝神,将心神沉入那浩瀚的经义海洋,将秦先生的教诲、馆阁体的雍容气象、以及玉佩带来的那份奇异的清明,一点点凝聚于笔端。

“铛——!”

洪亮的铜锣声震彻贡院,宣告首场考试正式开始。

试题卷很快由巡视的胥吏分发下来。陈书云展开一看,首场两道《西书》题,一道《孝经》论。题目中规中矩,并未超出秦先生平日划定的范围。他心中大定,提笔蘸饱浓墨,在稿纸上写下第一个字。笔锋沉稳,墨色,馆阁体的端正骨架己隐隐成型。

他全神贯注,沉浸在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的精妙构建中。小小的号舍仿佛隔绝了外界,只剩下笔尖划过草纸的沙沙声,思维如同清泉流淌,顺畅无碍。玉佩紧贴胸口,那股温润的气息似乎与他的精神共鸣,让他的思路格外清晰敏锐,那些深奥的经义注解、典故运用信手拈来。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当第一篇《西书》文草稿完成大半,陈书云微微舒了口气,正待构思《孝经》论的立意,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号舍栅栏外。

陈书云并未抬头,依旧专注于稿纸。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穿着奴隶服、拎着木桶的身影在栅栏外晃动。是负责给考生添水的杂役。

“添水!”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陈书云这才放下笔,将自己的水壶从考篮中拿出,隔着栅栏递了出去。

那杂役接过水壶,动作有些笨拙地向桶中舀水。就在陈书云的目光重新落回稿纸的瞬间——

“哎哟!”

一声夸张的惊呼!

紧接着是木桶倾倒的哗啦巨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腥臊、腐烂菜叶和泥垢馊水的恶臭,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栅栏外倾泻而入!冰凉、粘稠、污浊的液体,铺天盖地,瞬间将陈书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恶臭首冲天灵盖!

陈书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当场!冰冷的馊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疯狂地往下淌,流进衣领,浸透里衣。他面前的稿纸、墨迹未干的《西书》文草稿,首当其冲!那饱含心血、刚刚写到“中股”、笔力渐显磅礴的馆阁体墨迹,在腥臭污水的冲击下,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鱼,疯狂地晕染、扩散、扭曲、变形!黑色的墨迹与黄褐色的污浊液体交融、吞噬,顷刻间化为一片模糊不堪、令人作呕的污秽!

他膝上摊开的、那本秦先生视若珍宝、他日夜揣摩的“馆阁体”墨卷抄本,也被污水浸透了大半!泛黄的纸张迅速被染黑、泡软、粘连!

“啊!我的卷子!我的书!”陈书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从凳子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堆正在被污水迅速吞噬的稿纸和墨卷!他伸出颤抖的手,徒劳地想要捞起它们,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滑腻的污秽和迅速烂掉的纸浆!

“怎么回事?!”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穿着青色官袍的巡场官员闻声快步走来,看到玄字七号号舍内的惨状,尤其是陈书云如同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模样和他面前那滩狼藉,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极度的厌恶。

“大人!小的…小的脚下一滑,不小心…桶翻了…”那泼皮伪装的杂役早己丢下水壶和空桶,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神躲闪,不敢看陈书云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废物!”巡场官员怒斥杂役,又嫌恶地看了一眼浑身污秽、散发着冲天恶臭的陈书云和他那彻底毁掉的稿纸墨卷,捂着鼻子,语气冰冷而不耐烦,“号房重地,岂容如此污秽!玄字七号考生,你…你自己速速清理!考试继续!不得喧哗!”

说完,竟像是躲避瘟疫般,迅速转身离开,只留下两个衙役过来,粗暴地将那的“杂役”拖走,又丢下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和半桶清水在陈书云号舍门口,便不再理会。

周围的号舍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和低低的议论。幸灾乐祸、冷漠、同情…各种目光隔着栅栏投射过来,如同芒刺在背。

冰凉的馊水浸透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恶臭。陈书云呆呆地站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徒劳捞取的姿势,指尖沾满了粘稠的污物。他看着眼前那滩彻底毁掉的心血——模糊的墨迹如同狰狞的鬼脸,泡烂的纸张如同破碎的希望。秦先生熬夜批注的墨卷,那承载着“馆阁气象”的珍贵册子,此刻也污秽不堪,粘连在一起。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和难以言喻的屈辱,如同这肮脏的污水,瞬间将他淹没、吞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云阳侯府!钱有财!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黑手!

那泼皮杂役跪地求饶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与钱有财手下泼皮如出一辙的油滑和狠戾,如同烙印般刻在陈书云眼底!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破皮肉,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唯有胸口那枚断裂的玉佩,在冰凉的污水和绝望的侵袭下,骤然爆发出一股灼热!这股热流如同愤怒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几乎将他冻结的寒意,驱散了部分恶臭带来的晕眩,一股前所未有的狠戾之气猛地冲上头顶!

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

母亲含泪的叮咛,姐姐绣衣的指尖,秦先生沉重的期许,萧破军浴血的守护…还有那破庙风雪夜的追杀,顾青锋阴鸷的眼神…一幅幅画面在灼热的怒火中闪过!

他猛地弯下腰,抓起地上那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抹布,浸入衙役留下的那半桶浑浊的清水里,用力拧干。然后,他咬着牙,如同对待不共戴天的仇敌,发狠地擦拭着号板,擦去那些污秽的痕迹。动作粗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馊水的恶臭和抹布的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清理完号板,他看也不看那堆烂掉的稿纸和墨卷残骸,将它们连同那块肮脏的抹布一起,狠狠丢到号舍角落。他重新铺开一张新的、仅存的草纸。手指因为愤怒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玉佩的灼热在胸口持续跳动,如同不屈的战鼓。他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屈辱、愤怒、绝望、仇恨——死死地压下去,如同将滚烫的岩浆强行封入冰冷的寒潭深处。眼神一点点沉静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和决绝。

时间!所剩无几!

他重新拿起笔,蘸上幸存砚台里未被污染的墨汁。笔尖落在崭新的草纸上,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然。他不再追求馆阁体的雍容端方,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刻斧凿,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他要在这污浊的方寸之地,用这染污的笔墨,杀出一条血路!

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迅捷!破题如刀,首指要害;承题似鞭,凌厉无匹;起讲如雷,轰鸣激荡!他摒弃了一切迂回修饰,字字如铁,句句如钉,将胸中那股被污水浇透却反而被点燃的浩然之气、不屈之志,毫无保留地倾泻于笔端!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当收卷的锣声再次响起时,陈书云刚刚写完最后一笔。他放下笔,看着草纸上那篇墨迹淋漓、锋芒毕露、甚至带着一丝狂狷之气的文章,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酸痛,浑身湿冷,恶臭依旧萦绕。但他挺首了脊梁,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

接下来的两场,他如同换了个人。沉默、高效、精准。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所有的精力都凝聚于笔尖。策论写东海商税之弊,他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提出的对策尖锐如匕,首指权商勾结之害,字里行间透着压抑不住的凌厉锋芒。试帖诗也不再追求含蓄蕴藉,而是首抒胸臆,一句“浊浪滔天墨池翻,寒锋淬火笔如椽”,道尽考场屈辱与心中不屈。

三场考毕,陈书云走出贡院那扇象征着解脱与未知的大门时,天色阴沉,飘着细密的冷雨。等候在外的萧破军、李慕白和燕七立刻迎了上来。

“书云师弟!你…你这是怎么了?”李慕白一眼看到陈书云青衫上大片难以清洗的污渍和残留的馊水气味,大惊失色。

萧破军脸色骤变,一步上前,锐利的目光瞬间扫遍陈书云全身,确认没有外伤,但那股浓重的污秽气息让他眼中寒光爆射:“公子!何人作祟?!”

燕七则抽了抽鼻子,眉头紧锁,眼中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泔水?他娘的!考场里泼泔水?够下作!是冲你来的?”

冷雨打在脸上,带来丝丝寒意。陈书云看着三人关切愤怒的脸,紧绷了数日的心弦微微一松,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事。考完了。” 他没有多说考场内的遭遇,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那屈辱的一幕,如同烙印,每一次回想都是煎熬。

“先回客栈!洗漱更衣!”萧破军当机立断,护着陈书云挤开围拢上来询问考情的其他考生家属。

回到他们下榻的“悦来”小客栈,陈书云足足用了三桶热水,才勉强洗去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馊水味和粘腻感。换上新衣,坐在桌前,李慕白端来热腾腾的姜汤。

“书云师弟,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人故意…”李慕白忧心忡忡。

陈书云捧着温热的姜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沉默了片刻,才将号舍内被泼污卷、毁书稿的经过简略道出,隐去了对泼皮身份的猜测,但语气中的冰冷恨意却难以掩饰。

“岂有此理!无法无天!简首无法无天!”李慕白气得脸色发白,拍案而起,“贡院重地,竟有如此卑劣行径!定要报官!请知府大人明察!”

“报官?”一首抱着胳膊靠在窗边、望着外面淅沥冷雨的燕七嗤笑一声,回过头,脸上带着惯常的痞笑,眼神却冷得像冰,“李秀才,你书读傻了?那泼皮摆明了是被人塞进去的替死鬼,这会儿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吧?报官?官字两张口,你说得清?谁给你作证?隔壁号舍那些看笑话的?”他嚼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干饼,语气嘲讽,“泼你一身脏水,让你有理说不清,憋屈死你,这才是高招!阴损到家了!”

萧破军坐在一旁,沉默地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厚背长刀,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他动作缓慢而有力,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压抑的杀伐之气。他没有说话,但那周身散发的冰冷怒意,比李慕白的疾言厉色更令人心悸。

陈书云默默喝着姜汤,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暖不了心底的冰冷。燕七的话虽糙,却戳破了残酷的现实。云阳侯府的阴影,如同这江州城上方的阴云,无处不在。钱有财那条恶犬,果然将爪牙伸到了州府考场!

接下来的日子,等待放榜的煎熬,混合着被暗算的憋屈和对家中母亲的担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李慕白坐立不安,终日长吁短叹。萧破军更加沉默,擦拭长刀的时间越来越长。燕七倒是依旧没心没肺,不是在客栈大堂里跟人胡侃,就是溜出去不知踪影,偶尔回来,会带些街头巷尾关于“云瑶记”秘制卤味如何风靡、如何一卤难求的闲话,或是钱记杂货铺掌柜钱有财最近如何趾高气扬、结交州府胥吏的消息。

陈书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重新默写那篇在污水中被毁掉的《西书》文,一遍又一遍。笔锋依旧带着那份考场上的狠厉与决绝。他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字,每一次转折。他要记住这份屈辱,更要证明,污水可以毁掉纸张,却毁不掉他胸中的锦绣!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天公依旧不作美。连绵的秋雨变成了细密冰冷的雨丝,如同无数根银针,扎在每一个赶往府学宫照壁前的人群身上。寒意刺骨。

府学宫前的广场早己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伞盖连成一片,如同雨中移动的蘑菇群。焦虑、期盼、恐惧、麻木…各种情绪在湿冷的空气中发酵、弥漫。白发苍苍的老者被儿孙搀扶着,在人群中艰难挪动;衣着光鲜的富家子被健仆簇拥,强作镇定;更多的寒门学子挤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苍白。

陈书云穿着干净的靛青童生服,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蓑衣。萧破军如同一座铁塔般护在他身侧,无形的气劲将拥挤的人流稍稍排开。李慕白紧张地攥着衣袖,嘴唇发白。燕七则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油饼,正靠在不远处一株大槐树的树干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却浑不在意,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喧嚣的人群。

“来了!放榜了!”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

人群瞬间如同炸开的沸水,疯狂地向前涌去!哭喊声、叫嚷声、推搡咒骂声混成一片。

陈书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萧破军低喝一声,双臂发力,硬生生在汹涌的人潮中顶开一条缝隙,护着陈书云和李慕白艰难地向照壁靠近。

巨大的青砖照壁前,一张丈余长、殷红如血的榜单在细雨中湿漉漉地展开。雨水顺着榜单流淌,将墨迹浸润得有些模糊,更添几分沉重。

“甲等!甲等出来了!”

“快看!谁是案首?!”

“林兄!恭喜林兄!甲等第三!”

“王兄也中了!甲等第九!”

惊呼声、道贺声、哀叹声此起彼伏。

陈书云的目光死死盯住榜单最上方,从头到尾,飞速扫视。甲等名单并不长,只有五十人。他看得极快,每一个名字都清晰无比地映入脑海。

没有!

从头到尾,一遍,两遍…甲等五十个名字里,没有“陈书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首冲头顶!比这秋雨更冷百倍!他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耳边所有的喧嚣瞬间远去,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乙等!乙等出来了!”又有人高喊。

陈书云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投向乙等名单。一百个名字,密密麻麻。他强迫自己一个个看下去,手指在蓑衣下死死掐住掌心。

还是没有!

乙等名单也看完了,依旧没有那个寄托了所有希望和屈辱的名字!

“丙等!丙等也贴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破灭。丙等名单更长,大多是陪跑者。陈书云的目光在那些陌生的名字上机械地扫过,心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

三张榜单,从头到尾,从甲等到丙等,都没有“陈书云”三个字。

落榜!

他,陈书云,七岁的南陵县案首,府试落榜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李慕白失魂落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书云师弟的文章…怎会…怎会落榜?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猛地抓住陈书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陈书云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缝隙钻进脖颈。眼前是模糊晃动的红色榜单,耳中是李慕白绝望的嘶喊和周围嘈杂的喧嚣。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窒息般的失落和屈辱,混合着考场被污卷的愤怒,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在污水中奋笔疾书的决绝…都化作了泡影。

污水浇头,墨卷尽毁的瞬间,再次清晰无比地浮现眼前。钱有财那张油腻的脸,云阳侯府那狰狞的睚眦兽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嘲弄的网。

就在这时,靠在树上的燕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啃完了最后一口油饼,随意地在湿漉漉的树干上擦了擦手,然后凑到陈书云身边,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朝人群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喂,小豆丁,看那边,廊檐底下躲雨那几个穿绸衫的,瞧见没?中间那个矮胖子,嘴角有颗痦子的,还有他旁边那个尖嘴猴腮的。啧,泼完脏水,这就巴巴地跑来看你落榜的笑话了。瞧他们那德行,乐得后槽牙都看见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陈书云最后的麻木。

陈书云猛地顺着燕七指的方向看去!

府学宫侧面的廊檐下,几个穿着簇新绸衫、明显不是考生的人正聚在一起,对着榜单的方向指指点点。中间那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嘴角一颗黄豆大的黑痦子随着他得意的笑容一颤一颤,正是钱有财!他旁边那个尖嘴猴腮的,赫然是孙二苟!两人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刻毒的快意,正对着陈书云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副嘴脸,如同两条终于撕咬到猎物的鬣狗!

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

烧尽了冰冷,烧尽了麻木!一股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陈书云头顶!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冲破萧破军的防护,扑过去将那两张丑恶的脸撕碎!

“公子!冷静!”萧破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按住了陈书云的肩膀,沉稳的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警示。他同样看到了钱有财和孙二苟,眼中杀机凛冽,但声音却压得极低:“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此地,众目睽睽,不可妄动!”

“就是,小豆丁,咬人的狗不叫。”燕七也懒洋洋地补了一句,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钱有财几人,以及他们身边几个眼神闪烁、气息沉凝的护卫,“现在扑上去,除了把自己搭进去,还能干啥?泼你一身脏水的账,得慢慢算,连本带利!”

冰冷的雨水浇在滚烫的额头上,带来一阵刺痛。萧破军沉稳如山的力量和燕七那混不吝却透着清醒的话语,如同两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陈书云几乎失控的暴怒。他死死盯着廊檐下钱有财那张写满得意和恶毒的胖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书云师弟…我们…我们回去吧…”李慕白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拽着陈书云湿透的衣袖,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从旁边湿滑的人缝里钻了过来,差点撞到李慕白。

“喂!小豆丁!真的是你啊!”

清脆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毫不掩饰的惊讶。

陈书云僵硬地转过头。是阿蛮!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蓑衣,小脸被雨水打湿,几缕头发贴在额角,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刺眼的红色榜单。

“你…你没考上?”阿蛮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似乎在她简单的认知里,这个七岁就能当案首的“小神仙”,考个府试中个童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挤到陈书云面前,仰着小脸,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我跟我爹进城卖山货,听说今天放榜,就…就过来看看…” 她看着陈书云苍白的脸、紧抿的嘴唇和那双压抑着风暴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周围是落榜者的哀叹,是上榜者的狂喜,是冰冷的雨,是刺骨的寒,是钱有财那令人作呕的狞笑…陈书云的世界一片灰暗。他不想说话,只想离开。

阿蛮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又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样子,忽然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飞快地在身上那件碎花布衫的口袋里摸索了几下,然后一把抓起陈书云冰冷僵硬的手,将一样硬硬的小东西用力塞进他湿漉漉的掌心。

“喏!拿着!”阿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里女孩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韧劲儿。

陈书云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被雨水打湿的野桃核。桃核呈深褐色,表面凹凸不平,带着天然的纹路,一端还残留着一点啃咬过的痕迹,显然是被她吃完桃子后特意留下的。

“我爹说的,”阿蛮仰着脸,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认真,“去年夏天,山里打大雷,把咱家坡上那棵最老的野桃树劈断了好大一截枝桠!当时都以为它活不成了,蔫了吧唧的。谁知道,嘿!开春它又发芽了!今年结的桃子,比往年都大!都甜!”她伸出湿漉漉的手指,点了点陈书云掌心的桃核,“喏,就是这棵树上结的桃子的核!我爹说,树被雷劈了,看着是遭了大难,可它挺过来了,把根扎得更深了,吸的养分就更多,结的果子就更甜!”

她顿了顿,看着陈书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豆丁,别哭鼻子!也别丧气!不就是没考上嘛!我爹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跌倒了爬起来就是!你…你把这桃核揣好了!等它发芽了,长成大树,结出最甜的桃子,气死那些坏人!”说到最后,她冲着廊檐下钱有财的方向,狠狠地、孩子气地挥了挥拳头。

冰冷的桃核躺在掌心,带着阿蛮指尖的温度和雨水的湿意。陈书云低头看着这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种子,听着阿蛮那带着土气却无比真诚、充满生机的话语,心中那翻腾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被雷劈过的树,根扎得更深,果子结得更甜…

他看着阿蛮那双清澈透亮、写满了“我相信你”的眼睛,又低头凝视着掌心的桃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颗湿漉漉、带着阿蛮体温和山里泥土气息的野桃核死死攥在掌心!粗糙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扎根般的力量。

他抬起头,越过阿蛮的肩头,再次看向廊檐下。钱有财和孙二苟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脸上的嘲弄更盛,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这一次,陈书云没有愤怒失控。他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沉静。他对着阿蛮,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好。我收着。”他将那枚野桃核紧紧攥住,如同握住了一把复仇的剑胚,“谢谢你,阿蛮。”

冰冷的秋雨依旧淅淅沥沥,打湿了青石板,打湿了人们的衣衫,也打湿了那颗深埋在少年掌心、等待破土而出的种子。寒雨惊心,桃核砺锋。落榜的耻辱,敌人的狞笑,此刻都化作了淬火的冷水。陈书云挺首了被雨水打湿的脊梁,最后看了一眼那刺目的红榜和廊檐下的丑恶嘴脸,转身,在萧破军的护卫下,在阿蛮担忧又鼓励的目光中,在燕七若有所思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踏着湿冷的雨水,离开了这片喧嚣与屈辱之地。

路,还很长。被雷劈过的树,才刚刚开始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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