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的药味呛得人脑仁疼。小丫蜷在竹榻上,看老太医抖着手刮掉她伤口发黑的腐肉,愣是咬着布巾没吭声。
“丫头,疼就喊出来。”马越攥着她没伤的右手,掌心全是汗。
小丫摇头,从齿缝里挤出话:“大人...弩箭...是军中的...”
马越瞳孔一缩。昨夜射进书房的弩箭他验过,三棱透甲镞,只有北军武库才造得出!
“马大人!”曹德撞开门,“西市...西市暴乱了!”
西市粮仓前己间地狱。几十个暴徒手持盐叉,见人就捅。白花花的官粮混着血水糊了满地,踩上去又黏又滑。
“抢盐啊!”有人嘶吼,“官盐有毒!”
混乱中,小丫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袁府那个刀疤脸,正带人猛砸粮仓铜锁!
“拦住他们!”曹德的亲兵刚冲过去,斜刺里突然泼来一桶桐油,火把紧跟着掷下!
“轰!”
火焰瞬间窜上房梁。马越一脚踹翻桐油桶,暴喝:“是火油!散开!”
刀疤脸趁机撞开仓门。可就在他冲进去的刹那,整座粮仓突然“咯吱”作响,承重梁轰然断裂!
烟尘弥漫中,小丫听见刀疤脸的惨叫——粮垛里埋的不是粟米,是成捆的狼筅(带铁钩的长竹竿)!
“早防着这手呢。”韩瑛从浓烟里钻出,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粮早转移了,这里头全是机关!”
德阳殿的蟠龙柱上溅了血。几个寒门官员被按在地上,额角磕得血肉模糊。
“反了!都反了!”太傅袁隗的鸠杖砸得金砖砰砰响,“马越纵民抢粮,该凌迟!”
马越慢条斯理出列:“袁太傅,昨夜北军武库丢了三百张弩。”他忽然指向殿角,“恰是这位王校尉当值吧?”
被点名的武官腿一软:“下...下官...”
“王校尉是袁太傅的门生。”曹德突然插话,“上月刚用三车盐换了宅子。”
袁隗的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天子揉着额角:“马卿,西市粮仓...”
“烧的是空仓。”马越呈上竹简,“真粮在此,请陛下过目。”
简上记着十二处秘密粮仓的位置,末尾还附着句朱批:“每仓存硝石十车,擅入者炸。”
满殿死寂。袁隗的鸠杖“当啷”落地。
诏狱深处,袁术的尸首己开始发胀。马越掀开白布,腐臭味熏得狱卒首干呕。
“心口有针眼。”李娥的银针在油灯下泛蓝,“是苗疆的‘蝎尾针’。”
韩瑛突然踢了脚墙角的陶罐:“大人,这罐盐不对劲!”
罐底沉着层暗红晶体,像凝结的血痂。小丫用竹片刮了点,凑近灯一照——晶体里竟裹着密密麻麻的虫卵!
“蛊盐成虫了。”李娥银针疾刺,针尖瞬间乌黑,“沾肤即溃,快退!”
众人疾退间,陶罐“啪”地碎裂。血红盐虫潮水般涌出,所过之处青砖“滋滋”冒烟!
“硝石!”马越暴喝。
小丫抓起墙角的硝石袋猛砸,盐虫遇硝即燃,烧出满室蓝火!
火光中,袁术的尸首突然抽搐着坐起,胸腔里传出“嗡嗡”虫鸣!
“尸蛊!”李娥甩出银针封住七窍,“烧了!快烧了!”
烈焰吞没尸身时,马越在墙角发现半枚玉珏——刻着“弘农杨氏”的族徽!
洛阳城南,废砖窑。
刀疤脸跪在血泊里,左腿怪异地扭曲着:“...杨家的盐船...走淯水...”
马越的靴尖碾着他断腿:“船里装的什么?”
“盐...和火油...”刀疤脸疼得抽搐,“还有...蛊虫...”
韩瑛突然扯开他衣襟——心口赫然纹着条赤链蛇!
“张济的人!”韩瑛变了脸色,“西凉军掺和进来了!”
马越一脚踢晕刀疤脸:“备马!去淯水!”
淯水河面飘着层诡异的油花。十艘平底盐船吃水极深,船帮却不见半个水手。
“不对劲。”韩瑛勒住马,“太静了。”
小丫突然指着船尾:“大人!缆绳在冒烟!”
浸了火油的缆绳遇风即燃,火蛇瞬间窜上帆索!
“轰!”
首船炸成火球,热浪掀翻了岸边芦苇。碎裂的船板中飞出无数红点,落地竟化作蠕动的盐虫!
“退!”马越将小丫甩上马背,“虫怕硝烟!”
亲卫们点燃硝石袋猛掷,蓝火与虫潮撞出刺鼻浓烟。混乱中,对岸林间突然响起机括声——
“小心弩箭!”
箭雨穿透硝烟,亲卫接连坠马。小丫伏在马背上,眼睁睁看着韩瑛肩头中箭!
“韩叔!”
马越反手一弩射向林间,惨叫声应声而起。他猛夹马腹冲向河滩,从怀里掏出个铜哨狠吹!
凄厉哨音响彻河岸。下一秒,河面“咕咚”冒起无数水泡——上百盐工破水而出,嘴里叼着竹管!
“凿船!”马越厉喝。
盐工们抡起铁凿砸向船底。虫潮顺着船板往下淌,遇水却发出“滋滋”怪响,转眼化成一滩血水!
“蛊虫畏水!”李娥在岸上高喊,“推船入河!”
德阳殿的晨钟响得迟了。马越盔甲未卸,血顺着铁甲缝滴在金砖上,“嗒...嗒...”像催命符。
“淯水焚船,死伤逾百。”袁隗的唾沫星子喷到御案上,“马越!你该当何罪!”
马越把半枚玉珏扔在袁隗脚下:“太傅认得这个吧?”
玉珏沾着黑血,在晨光下泛着妖异的红。袁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弘农杨氏勾结西凉余孽,以蛊盐祸乱漕运。”马越又抛出一卷血书,“这是张济部将的供词!”
天子突然咳嗽起来,绢帕掩口处渗出暗红。他盯着帕上的血点,眼神渐渐阴鸷。
“陛下!”袁隗扑跪在地,“老臣愿献出全部盐引,充作军资!”
“晚了。”马越从怀中掏出陶罐碎片,“袁太傅可知,蛊盐入水,三月内鱼虾绝迹?”
他转向满朝文武,声音冷得像冰:“淯水连着洛水,洛水灌着皇田——诸位大人,咱们的饭碗里,怕是早就飘着蛊虫了!”
殿中死寂。几个老臣突然干呕起来。
日头西斜时,小丫在太医署后院晒药。李娥用银针挑着她伤口里的虫卵,每挑一颗都带出丝黑血。
“怕吗?”李娥问。
小丫摇头,举起右手晃了晃捣药杵:“这只手还能干活。”
院门突然被撞开。曹德盔甲带血:“丫头!马大人被围在未央宫了!”
小丫抓起捣药杵就跑。穿过长街时,她看见百姓们默默跟在身后,有人拎着菜刀,有人扛着锄头。
未央宫前,玄甲军与袁府死士杀作一团。马越被逼到宫墙角,左臂软软垂着,右手还死死攥着半块玉珏。
“大人!”小丫尖叫着扑过去。
袁隗的鸠杖当头砸下!小丫想也没想就扬起药杵——
“当!”
铜杵脱手飞出,砸在袁隗面门上。老太傅踉跄后退,突然浑身抽搐,口吐黑血!
“蛊...蛊虫...”他撕开衣襟,胸口竟蠕动着红线般的活虫!
宫门轰然洞开。天子立在阶前,手中长剑滴着血——剑下躺着杨氏最后一位族长。
“传旨。”天子的声音响彻宫门,“即日起,盐铁专营之权收归平准署,敢有阻挠新政者...”
他剑尖指向满地虫尸,一字一顿:
“如 蛊 焚 身!”
暮色吞没了洛阳城。小丫捡起变形的药杵,发现杵底刻着《盐铁论》的残句:“盐铁之利...在养民...”
血迹漫过字迹,像一条蜿蜒的红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