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沟边的篝火,不再是短暂休憩的象征,而是成了维系生命的核心。藤条箱里搜刮来的粟米、盐和杂粮饼,如同沉甸甸的压舱石,给了李承泽宝贵的喘息空间,也让他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最迫切的事情上——小雨的腿伤。
搜刮来的旧铁刀成了最重要的工具。李承泽用它削尖了更多的树枝做鱼叉,捕鱼的效率提升了不少。每日的鱼汤、粟米粥,撒上珍贵的盐粒,成了支撑两人体力的基础。但李承泽知道,光靠食物,无法驱散小雨断腿上那持续散发的恶臭和脓液。伤口边缘的红肿虽然因清洁和包扎稍有缓解,但深处的溃烂并未停止。
草药!
这个念头在李承泽脑海中从未如此强烈。他模糊的前世记忆里,只留下几个最基础的名字:蒲公英、车前草、马齿苋。消炎、清热、或许对伤口有帮助?他不知道具体用法,剂量如何,甚至不能完全确定是否记错。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他安顿好小雨,在溪边用破瓦罐熬上粟米粥,便带着那把旧铁刀,一头扎进了小河沟附近的荒野和山坡。他的目光不再是寻找食物,而是专注地扫过每一片草丛、每一处石缝。
起初是茫然的。满眼枯黄衰败的野草,在他眼中都差不多。他只能凭着那点模糊的印象:蒲公英有锯齿叶子,开黄花,老了有白绒球;车前草叶子宽大贴地,像猪耳朵;马齿苋茎叶肥厚多汁,趴在地上长……在枯草堆里艰难地辨认。
第一天,他只找到几株蔫巴巴、被霜打过的蒲公英。他小心翼翼地连根挖起,在溪水里洗净。回到营地,他将蒲公英的叶子和根茎剁碎,一部分混入小雨的鱼汤里,一部分用煮过的布包起来,敷在小雨的伤口上。
“苦…”小雨皱着小脸喝下带蒲公英的鱼汤,但很懂事地没有吐掉。
李承泽紧张地观察着。一夜过去,似乎…脓液渗出少了一点点?还是心理作用?他不确定。但至少,没有变得更糟。
这微弱的“成效”给了他动力。他更加仔细地在附近搜寻。几天下来,竟真让他找到了一片相对避风向阳的坡地,上面顽强地生长着不少还未完全枯死的马齿苋!肥厚的茎叶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鲜嫩。他如获至宝,采了一大捧。还在一处的石缝边,发现了几丛叶片宽大、虽然有些发黄但还算完整的车前草。
在治疗小雨腿伤的这段时间里,每隔几天李承泽就会出去一趟,回来就会带着一些物品。或许是一口破锅,一床破被,或许是一点粮食。
小雨什么都知道,但是小雨什么也没问。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几天。
他开始了笨拙的“治疗”:
内服:蒲公英根茎(洗净切碎)煮水,或混入粥汤。车前草叶子煮水。马齿苋嫩茎叶烫熟当菜吃或煮汤。
外敷:将新鲜的蒲公英或马齿苋茎叶捣烂成糊,敷在清洗过的伤口上,再用煮过的干净布包扎。有时也用蒲公英或车前草煮水,放温后清洗伤口。
没有医理,全凭摸索和一点模糊的记忆。李承泽每日雷打不动地重复着:采药、熬药、清洗伤口、换药、喂药。他像对待最精密的仪器一样,小心地观察着伤口的变化和小雨的反应。
时间在单调的重复中缓慢流逝。篝火边的草药堆晒干了又换上新的。藤条箱里的粟米在缓慢减少,杂粮饼早己吃完。捕鱼成了每日的功课。
每隔几天出去一次也就成为了日常。
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先是伤口边缘刺目的红肿,如同被浇灭的炭火,一点点地消退下去。接着,那令人窒息的、浓烈的恶臭,一日比一日淡薄。最让李承泽心跳加速的是——脓液!那黄绿色的、象征死亡的脓液,流出的量越来越少,颜色也渐渐变淡,最终,在一天清药时,他惊喜地发现,破布上只有少量淡黄色的渗出液,而伤口深处,不再是暗红溃烂的腐肉,而是露出了的、微微有些凹凸不平的新肉芽!
“小雨!你看!”李承泽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指着那粉色的新肉,“长…长新肉了!快好了!”
小雨也好奇地探过头,看着自己那条被折磨了不知多久的腿。虽然依旧丑陋,覆盖着结痂和新生的粉肉,但那象征着死亡的溃烂和恶臭,确实在消退!她的小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带着一丝虚弱的笑容。
然而,当李承泽小心翼翼地触摸伤口周围的骨骼时,心却沉了下去。断骨愈合了,却是在极度恶劣的条件下、没有任何固定和矫正的情况下愈合的。他能清晰地摸到,断骨处形成了一个明显突兀的骨痂,小腿的形状扭曲变形,向外侧歪斜。这意味着,这条腿即使皮肉长好,也注定无法恢复正常的形态和功能了。
畸形愈合。
这个冰冷的词语如同判决书,悬在小雨的命运之上。她这辈子,恐怕都很难再像正常人一样奔跑了。
李承泽沉默了很久,才将这个残酷的事实,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告诉了小雨。小雨怔怔地看着自己扭曲的腿,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她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哥…那我…还能走路吗?”
“能!”李承泽斩钉截铁地回答,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哥给你想办法!”
办法就是拐杖。
李承泽的目光投向了溪边那片稀疏的林子。他需要一根足够结实、形状合适的树杈。接下来的几天,除了采药、捕鱼、照料小雨,他多了一项任务——寻找合适的木材。
终于,他在林子边缘找到了一棵被雷劈过、半枯死的小树。树干不粗,但木质坚硬。其中一根分叉的枝桠,天然形成了一个粗犷的“Y”字形。李承泽用那把旧铁刀,开始了漫长而费力的砍伐和修削。
铁刀沉重,并不十分锋利。砍树是笨拙而艰辛的体力活。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手掌被粗糙的刀柄磨出了血泡,又磨破,最终结成了厚厚的茧子。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Y”形树枝砍下,削去多余的枝桠和树皮,将握柄处和顶部支撑腋下的部分反复打磨光滑,避免毛刺扎伤小雨。又将支撑脚接触地面的部分削得相对平整些。
没有绳子固定,他就用搜刮来的、相对结实的破布条,一层层紧紧缠绕在“Y”形的连接处和握柄上,增加牢固度和舒适度。几天后,一根造型粗糙、木质原色、却透着结实劲儿的木拐,终于在他手中成型。
这天清晨,阳光难得地穿透薄云,洒在清冽的溪水上。李承泽将小雨抱到溪边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上,郑重地将那根还散发着木头清香的木拐递给她。
“来,小雨,试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雨看着这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怪东西,眼中充满了好奇和一丝畏惧。她学着哥哥的示范,将拐杖夹在完好的右腋下,弯曲的“Y”形顶端顶住腋窝,右手紧紧握住缠着布条的握柄。受伤的左腿虚点着地面,不敢用力。
“别怕,哥扶着你。”李承泽站在她身侧,一只手虚扶在她背后,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夹着拐杖的胳膊,“先站稳…然后,试着把力气放在拐杖和好腿上…慢慢迈左腿…对,就这样,轻轻点一下地就好…重心别压过去…”
小雨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按照哥哥的指示,用尽全力支撑着右腿和腋下的木拐,受伤的左腿如同千斤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脚尖刚刚沾地,一股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无力感就从断腿处传来,身体猛地一晃!
“啊!”小雨惊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
李承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疼…”小雨靠在哥哥怀里,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没事!”李承泽连忙安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第一次都这样!己经很好了!我们再来!慢慢来,不急!”
他鼓励着,支撑着,调整着小雨的动作。一次,两次…摔倒,再扶起…汗水浸湿了两人的衣衫。每一次微小的挪动,对小雨来说都如同翻山越岭。她咬着牙,嘴唇被咬得发白,却不再喊疼,只是倔强地、一次次尝试着将那只畸形的、无力的左腿向前探去。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后,小雨成功地用右腿和木拐支撑着身体,左腿虚点着,向前“走”出了歪歪扭扭、但相对完整的一小步!虽然姿势别扭,虽然那条畸形的左腿依旧无法真正受力,但这一小步,却如同黑暗中的曙光,照亮了两人绝望的旅程!
“哥!我…我动了!”小雨惊喜地叫出声,汗水混着泪水流下,脸上却绽放出劫后余生般的灿烂笑容。
李承泽看着妹妹脸上那久违的、充满生机的笑容,看着她虽然蹒跚却努力挺首的脊背,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欣慰猛地冲上鼻尖。他用力眨了眨眼,将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也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嗯!小雨真棒!”
时间,就在这溪水潺潺、篝火明灭、草药飘散、和一次次艰难拄拐练习中,悄然滑过了两个月。
藤条箱里的粟米己经见底,盐也所剩无几。搜刮来的几件干净衣裳被反复浆洗,己显破旧。每次出去获取的物资也逐渐减少。
但小雨的腿伤,皮肉终于彻底愈合!虽然留下了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腿骨也畸形地歪斜着,但至少不再是流脓淌血的伤口。她拄着那根粗糙的木拐,己经能在李承泽的看护下,在溪边平坦的地方缓慢地、一瘸一拐地走上十几步。尽管每一步都伴随着疼痛和摇晃,但那是独立行走的希望!
李承泽手掌的老茧更厚了,眼神也更加沉静锐利。他熟练地用铁刀处理猎物,辨识有限的草药,规划着每日的口粮。小河沟的安宁如同一个短暂的梦,箱底的物资宣告着梦境的终结。他望着南方那片依旧灰蒙的天空,知道离开的时候快到了。
短暂的喘息结束了。带着一个腿脚不便却顽强活下来的妹妹,带着一把旧铁刀,一根木拐,和所剩无几的口粮,他们必须再次踏入那个更加混乱、更加残酷的大乱之世。前路荆棘密布,但这一次,李承泽的眼中,除了冰冷,更多了一份在绝望中淬炼出的、沉甸甸的责任与守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