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还在吹,陈阿海站在礁石上,望着那片黑茫茫的海。他心里清楚,自己赢了这一场小仗,但更大的浪头还在后头等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他就背着竹篓往盐田方向走。那里原本是村里的晒盐场,自从海水涨潮冲垮了堤坝,盐田就荒废了好几年。杂草丛生不说,连路都快找不着了。
“你真打算拿那儿做实验?”林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阿海回头一看,她己经换上了干活的衣服,头发扎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本笔记。
“你不该来。”他说,“这事可不比夜校讲台那么安稳。”
“我就是来帮你的。”林岚把笔记本递过去,“昨晚我翻了《潮汐简表》,发现这片盐田的水位变化和牡蛎生长周期很匹配。”
陈阿海接过本子,翻开一看,果然在边缘画了一串浪花纹,旁边还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
“你还真是个怪人。”他笑了一声,“别人怕惹麻烦,你倒好,主动往火坑里跳。”
“不是火坑。”林岚认真地说,“是你点的灯。”
两人走到盐田边,太阳正好冒了个头。陈阿海蹲下来,伸手探进泥里,凉丝丝的,带着一股咸腥味。
“这土还能用。”他说,“只要把排水沟重新挖通,再铺一层细沙,就能种海带。”
林岚点点头,“牡蛎苗可以挂在木架上,等海带长起来,它们也能跟着肥。”
正说着,远处有人影晃动。陈阿海眯眼一看,是李建国。
“你们这是要干啥?”李建国走近,皱着眉问。
“改盐田为养殖区。”陈阿海首起腰,“学大寨嘛,因地制宜,抓革命促生产。”
李建国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地。过了会儿才说:“公社不会批的。”
“我知道。”陈阿海点头,“所以我先试一块,成功了再说。”
李建国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当天下午,公社会议厅里挤满了人。陈阿海站上发言席,手里捏着一本红皮《毛主席语录》。
“第246页。”他开口就说,“‘因地制宜,发展生产’。咱们村现在鱼越来越少,饭越来越难吃,盐田却荒着,这不是浪费?”
底下一片议论声。
王德发坐在主席台上,冷笑一声,“你这是搞资本主义复辟!”
“我搞的是科学养鱼。”陈阿海盯着他,“你要是不信,等我养出来,你亲自尝尝。”
这话一出,不少人笑了。
王德发脸一阵青一阵白,“你以为靠几句口号就能糊弄过去?”
“我不是靠口号。”陈阿海把语录摊开,指着那段话,“我是按指示办事。”
会议最后不了了之,但至少没人当场反对。
晚上,陈阿海带着林岚悄悄溜进盐田。他们摸黑测量水深、记录盐度,忙到半夜。
“等等!”林岚突然压低声音,“你听。”
陈阿海停下动作,侧耳一听,远处有脚步声。
“快躲!”他一把拉住林岚,钻进芦苇丛。
不多时,几个黑影走进盐田,手里提着铁锹。
“妈的。”陈阿海咬牙,“王德发还真派人来了。”
他们躲在暗处,看着那几人把刚搭好的苗床踩得乱七八糟,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这群畜生!”林岚气得发抖。
陈阿海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从泥里捡起一段刻痕。那痕迹歪歪扭扭,像极了林岚笔记上的浪花纹。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他说,“是人为刻的。”
林岚凑近看,“像……潮汐标记?”
“很有可能。”陈阿海收起那段刻痕,“这片盐田,以前可能有人偷偷养过东西。”
接下来几天,他们一边重建试验田,一边继续研究那些刻痕。林春兰也来帮忙,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她补网的手艺实在利索,连绑苗绳都比年轻人快。
可就在第三天中午,林春兰在搬石头时突然晕倒,额头磕破了皮。
“妈!”陈阿海赶紧扶住她,用布巾包住伤口。
林岚立刻跑去找水,“她太累了。”
“没事……”林春兰睁开眼,声音虚弱,“我只是想帮你爸完成点事。”
陈阿海一愣,“我爸?”
林春兰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什么,塞进了儿子手心。
是一块贝壳,半旧不新,上面刻着一道道细纹,像是某种暗号。
那天夜里,陈阿海一个人又来到盐田。他打着手电,蹲在地上,仔细对照那块贝壳上的刻痕和泥土里的标记。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
“这不是潮汐图。”他喃喃自语,“是导航图!”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刻痕和林岚笔记上的浪花纹如此相似。那是台湾渔民留下的标记——他们曾经在这片盐田秘密交换物资!
正当他激动不己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你在干什么?”李建国的声音响起。
陈阿海回头一看,他穿着军装,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眼神复杂。
“我在找真相。”陈阿海举起那块贝壳,“这片盐田,藏着两岸的秘密。”
李建国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知道王德发今天做了什么吗?”
“砸了我的试验田。”陈阿海冷笑,“他还真以为能把我吓退。”
“他今晚还要去你家。”李建国低声说,“说是要搜查‘反动证据’。”
陈阿海眉头一挑,“他又想找银簪的事?”
“不止。”李建国语气沉了下来,“他怀疑你母亲藏了台湾人的东西。”
陈阿海握紧拳头,“那就让他来。”
李建国看着他,忽然撕碎了手中的记录本,纸片随风飘散。
“记住。”他说,“别硬碰硬,有些事,得慢慢来。”
说完,他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林春兰己经醒了,正靠在床上缝补渔网。
“妈。”陈阿海轻声叫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这片盐田?”
林春兰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缝着。
“你爸当年……”她终于开口,“不只是为了救人。”
“他是怎么死的?”陈阿海追问。
林春兰抬起头,眼里含着泪,“他救的人……是从台湾来的。”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那你呢?”陈阿海声音有点哑,“你也见过他们?”
林春兰点点头,“每年冬至,他们会送些药来。我用渔灯回信,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还有半张海图。
“这是我最后一次收到的。”她说,“他们在信里说,这片盐田是他们的联络点之一。”
陈阿海接过海图,指尖微微发颤。
他知道,自己己经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第二天清晨,王德发果然带着人来了。
“奉公社命令,搜查反动分子藏匿物品!”他趾高气扬地喊。
陈阿海挡在门口,“你们凭什么?”
“凭你是投机倒把分子!”王德发冷笑,“我们早就怀疑你勾结境外势力!”
“那就请吧。”陈阿海让开一步,“不过我提醒你,我妈身体不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自己担着。”
王德发冷哼一声,带着人冲进屋里。
翻箱倒柜一阵,什么也没找到。他们临走时还不忘踹一脚门板。
“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王德发撂下一句狠话。
等人走了,林岚才进来,“你真的把那些东西藏好了?”
“藏了。”陈阿海点头,“但我留了一样。”
“哪样?”
“那块贝壳。”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我要让它成为钥匙。”
林岚看着那块小小的贝壳,忽然笑了。
“你爸要是看到你这样,一定很高兴。”
陈阿海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它。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