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鑫推开家门时,院子里静得出奇。
灶房的门半掩着,一缕青烟从缝隙里飘出来,带着苦涩的药味。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宋婆婆正坐在炉前,用蒲扇轻轻扇着火。药罐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布满皱纹的脸。
"婆婆。"他低声唤道。
宋婆婆抬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瞬。"回来了?"她放下蒲扇,枯瘦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药呢?"
罗鑫从怀里掏出人参和梵金冥蜕,小心地递过去。宋婆婆接过来,对着光细细查看,人参的须根完整,冥蜕的金色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她点点头,嘴角微微扯动,像是想笑,却又被什么沉重的情绪压住了。
"你娘等很久了。"她说着,目光转向里屋。“金蝉入体了,那就先温养吧。有虎牙,金蝉不会伤害你。”
“可村长爷爷说需要冥河水”罗鑫说道。
“不用不用”婆婆摇了摇手说道:“那是因为他没有这种好东西,不过他也没什么,都好好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去看看你母亲吧。”
罗鑫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到里屋门前,手搭在门框上,却突然不敢推开。门缝里飘出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味道,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冻死在路边的那只野猫——僵硬的身体下面渗出的,就是这种味道。
"吱呀——"
门自己开了。父亲站在门口,背佝偻得厉害,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胡子拉碴,手里还攥着一块沾血的帕子。
"爹......"罗鑫的嗓子发紧。
父亲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回来就好......"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去看看你娘。"
里屋的光线很暗。窗户用厚布帘遮着,只留一条缝。阳光从那道缝里挤进来,落在炕上那个瘦得脱形的人影身上。
娘躺在那里,盖着厚厚的被子,却好像根本没占多少地方。她的脸陷在枕头里,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罗鑫跪在炕沿,轻轻握住娘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像冬天的溪水,指节突出,皮肤薄得能看见下面的血管。他记得这双手曾经多么灵巧——能绣出整个村子里最精细的花样,能揉出最筋道的面条,能在他的额头上试出最准确的体温。
"娘,我回来了。"他凑到娘耳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我带药回来了。"
娘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她的眼珠浑浊发黄,但在看到罗鑫的瞬间,突然亮了起来。
"鑫......儿......"她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气音。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下,消失在鬓角的白发里。
父亲端着一碗温水过来,用勺子小心地润湿娘的嘴唇。宋婆婆跟进来,手里捧着刚煎好的药。深褐色的药汁上浮着一层金箔似的东西,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微光。
"得趁热喝。"宋婆婆说,把药碗递给罗鑫,"你来喂。"
罗鑫接过碗,手有些抖。药汁散发着古怪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铜钱混着腥甜的泥土。他舀了一勺,送到娘嘴边。
娘的眼神突然变得恐惧,她挣扎着摇头,干枯的手指抓住罗鑫的衣袖。
"不怕......"父亲轻声哄着,伸手固定住娘的头,"喝了就好了......"
罗鑫看着药汁一点点滑进娘的喉咙,她的喉咙艰难地滚动,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受刑。喂到第三勺时,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罗鑫手上,滚烫得像烧红的炭。
"继续。"宋婆婆的声音不容置疑,"不能停。"
一碗药喂完,娘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睛也闭上了。罗鑫的手上、衣襟上全是药渍和血迹,但他顾不上擦。父亲用湿布轻轻擦拭娘的脸,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会好的。"父亲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宋婆婆的药......一定会好的......"
宋婆婆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罗鑫。"把这个放在你娘枕头下面。"
罗鑫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漆黑的木牌,上面刻着古怪的符文,摸上去冰凉刺骨。
"这是......"
"镇魂木。"宋婆婆打断他,"能减轻她的痛苦。"
父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背过身去,肩膀颤抖。罗鑫这才注意到,父亲的背影单薄得厉害,后颈的骨头清晰可见。他想起小时候发烧,父亲背着他翻过两座山去找大夫,那时的背脊多么宽阔,让他觉得永远都不会倒下。
"爹......"罗鑫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父亲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转身去院子里打水,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
宋婆婆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给你爹的,"她塞给罗鑫,"每晚三滴,兑在酒里。"
罗鑫接过瓷瓶,触手温热,竟像是活物般微微跳动。他正要询问,却听见炕上的娘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娘!"他扑到炕前。
娘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罗鑫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娘......会没事的......"
说完娘的眼睛又闭上了,呼吸变得绵长。宋婆婆探了探她的脉,点点头:"药效发作了,让她睡吧。"
罗鑫在炕沿坐了很久,首到夕阳西斜,屋里暗得看不清娘的脸。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院子里。父亲正坐在梨树下磨药碾,黄昏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