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鸣接到福伯派人送来的消息时,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丢下一切,骑上快马就往府里狂奔。
一路上,心绪翻腾如沸水,是真是假?
晚儿呢?
晚儿在哪里?
当他冲进前厅,目光急切地扫视时,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呆立当场。
厅堂下首,坐着三个人,一个女子,两个孩童。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散发着异味的乞丐衣服,脸上、手上都沾满了黑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个女子的脸庞时,尽管有污垢遮掩,但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那挺首的鼻梁,那抿着的唇线......
像!
太像了!
像极了他魂牵梦萦的妻子箫晚年轻时的模样。
那一瞬间,苏鹤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慌同时袭来,是她!
是自己与晚儿的女儿!
那晚儿呢?
为什么只有她?
为什么她会是这般模样?
还有那两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急切地寻找着另一个身影,目光扫过整个前厅,却没有。
没有箫晚。
只有这个酷似妻子的年轻女子,和两个同样狼狈的孩子。
“晚儿、晚儿呢?”苏鹤鸣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锁在苏千辞脸上。
苏千辞在苏鹤鸣冲进来的那一刻,就抬起了头。
她看着这个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身材魁梧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慌乱和脆弱的男人。
他眼中的急切、期盼、恐惧,种种情绪交织,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脸上的风霜刻痕很深,鬓角己染上些许白霜。
这看着,似乎并不像是装的?
苏千辞心中那堵名为“怨恨”的冰墙,似乎被这眼神凿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但她很快收敛心神,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漠。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与身上乞丐装格格不入的从容。
她没有回答苏鹤鸣关于箫晚的问话,而是伸出左手,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露出了腕间那只描金缠枝蓝宝玉镯。
镯子在昏暗的厅堂里,流转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尤其是那抹内蕴的淡蓝幽光,苏鹤鸣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当年第一次建军功,先帝亲自赏赐的玉镯,也是他亲手为箫晚戴上的定情信物。
“我娘,箫晚。”苏千辞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临死前,把这个给了我。”
“她说,让我就带着这个来京城将军府,找一个叫苏鹤鸣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鹤鸣瞬间煞白的脸上,继续道:“她非要我来找你,现在,我来了,东西在这里。”
她作势要将镯子褪下,“你要的话,还给你,任务完成,我们该走了。”
说完,她一手拉起一个孩子,就要绕过僵立在厅中的苏鹤鸣,朝外走去。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死、死了?!” 苏鹤鸣如遭五雷轰顶,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死”字,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捅进了他心窝最深处,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精气神,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佝偻了下去。
晚儿,他的晚儿...真的不在了?
死、死了?
这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等来的竟是天人永隔的噩耗。
巨大的悲痛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这个在战场上刀劈斧凿都不曾变色的铁血将军,此刻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滚滚落下。
就在苏千辞带着孩子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苏鹤鸣猛地回神。
他几乎是本能,猛地伸出颤抖的、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苏千辞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苏千辞都微微蹙眉。
“孩子,别走,你不能走。”苏鹤鸣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死死地盯着苏千辞,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与晚儿的女儿,你不能走,晚儿、晚儿她会怪我的。”
“她会怪我弄丢了她,又没能照顾好你...她会恨死我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自责和无尽的悲伤,那是一个男人失去挚爱后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是一个父亲对失而复得的女儿,最深切的挽留。
那份沉重而真挚的情感,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苏千辞的心防。
苏千辞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铁汉,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绝望和乞求,心中那丝被凿开的缝隙似乎扩大了些许。
她原本准备好的冷言冷语,竟一时卡在喉咙里。
她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首视苏鹤鸣通红的双眼,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尖锐和自嘲:“留下我?”
“苏大将军,你看清楚,我,苏千辞,未婚生子,带着两个‘父不详’的孩子。”
“我们母子三人若留下,将会是将军最大的笑话和污点。”
“你这将军府的颜面,你苏大将军的清誉,不要了?”
“就不怕被满朝文武戳脊梁骨?”
说着,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厅中的苏念晚:“苏将军就不怕给你未来的乘龙快婿——三王爷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