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那具骸骨空洞眼窝的无声“凝视”冻结了。
冰冷、粘稠的恐惧如同最沉重的铅液,灌满了慕雪瑾的西肢百骸。她抱着怀中滚烫的君倾赋,僵立在天坑边缘,与那具盘坐石门前的骸骨遥遥“对峙”。骸骨伸出的骨指,如同命运的判笔,坚定地指向那扇涌动着幽暗光芒、流淌着上古战场破碎记忆的古老石门。空气凝滞,连飘落的雪沫都仿佛悬停在了半空,只有石门内那扭曲变幻的幽光,如同深渊巨兽无声的呼吸,在死寂中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苍凉。
护心镜在她紧贴襁褓的掌心下,滚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镜面传递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暖流或牵引,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哀鸣般的共鸣!仿佛这面镜子,与这骸骨,与这石门,与这片被遗忘的战场,存在着某种跨越无尽时空的、血泪交织的羁绊!镜面在剧烈地震颤,发出无声的尖啸,催促着她,走向那未知的宿命!
怀中的君倾赋,滚烫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即使在沉睡中,他小小的眉头也因这强烈的共鸣而痛苦地拧紧。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无上威严的金色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他紧闭的眼皮缝隙间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痛苦压制下去。
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
慕雪瑾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混杂着古老尘埃与血腥记忆的空气。夫人的托付,老秦的怒吼,君家漫天的血光…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绝望的尽头,反而滋生出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茫然和恐惧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取代。她不再看那具静默“凝望”的骸骨,目光死死锁定那扇幽暗涌动的石门。
一步,踏出。
脚下冰冷的冻土仿佛在无声地呻吟。
她抱着婴儿,一步一步,朝着那扇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石门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上古记忆碎片之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命运的琴弦上,发出沉重而不可逆的颤音。骸骨空洞的眼窝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那伸出的骨指,如同最精准的罗盘,始终指向门洞深处那扭曲的幽暗。
靠近了。
石门散发出的苍凉气息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粗糙的青石表面,那些看似天然的纹理,在近距离下,竟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难以辨识的古老刻痕,如同封印着早己失落的箴言。门洞内涌动的幽暗光芒近在咫尺,扭曲变幻的速度更快了!破碎的画面更加清晰:燃烧的星辰如同巨大的火球坠落,撕裂苍穹的剑光与吞噬万物的魔气激烈碰撞,无数身影在无声的呐喊中化为尘埃…悲壮、绝望、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的意志撕碎!
慕雪瑾咬紧牙关,护心镜的灼热和嗡鸣达到了顶点!她不再犹豫,抱着君倾赋,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幽暗涌动的门洞!
没有想象中的撞击或穿越感。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幕。
瞬间,所有的声音——风声、雪落声、心跳声——全部消失了!绝对的死寂如同最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刺骨的寒冷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纯粹的…虚无感取代!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另一片天地,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巨大的球形空间!
空间的“墙壁”并非岩石,而是流动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深暗虚空,其中点缀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微弱光点,缓缓旋转、明灭。整个空间没有任何光源,却并不黑暗,一种柔和而清冷的、仿佛源自空间本身的微光均匀地弥漫着,照亮了中央的景象。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片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星图!
那并非寻常的星空图谱!它由无数流动的、或明或暗的光点、线条和漩涡构成,复杂玄奥到令人头晕目眩!光点如同凝固的星辰,线条如同奔涌的星河,漩涡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无声地流转、生灭、碰撞,演绎着宇宙的诞生、膨胀、坍缩,星河的运转、交织、湮灭!一种浩瀚、苍茫、冰冷到极致的宇宙法则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弥漫在整个空间!
而在那缓缓旋转的、浩瀚星图的正中心,在无数星辰运行轨迹的交汇之处,静静地悬浮着一具…完整的遗骸!
不同于石门外的枯骨,这具遗骸并未腐朽!它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仿佛由星光凝结而成的冰晶。冰晶之下,隐约可见残破却依旧不失华美的古老甲胄碎片,以及…一柄斜插在遗骸身前虚空之中、仅剩半截剑身的…断剑!
那断剑古朴无华,剑身遍布裂痕,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但仅仅是它静静悬浮的姿态,就散发出一种斩断星河、撕裂苍穹的绝世锋芒!一种沉寂了万古、却依旧令人灵魂为之颤栗的…守护意志!
遗骸的头颅微微低垂,面容被星光冰晶覆盖,模糊不清。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边悲悯与无尽疲惫的苍凉气息,如同实质般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笼罩着整个星图空间!
慕雪瑾站在空间的边缘,如同误入神祇墓穴的蝼蚁,被眼前这超越想象的景象彻底震撼!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呼吸凝滞!浩瀚的星图,悬浮的遗骸,半截的断剑…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这就是上古战场最终的归宿?!这遗骸…难道是…?!
就在这时!
她怀中的君倾赋,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声不似婴儿能发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巨大愤怒的嘶鸣!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滚烫的体温如同爆发的火山!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这一次,不再是疲惫的温柔,也不是婴儿的迷茫!
那双眼睛,在星图清冷的微光下,爆发出熔金般的纯粹炽烈!璀璨、威严、带着一种被亵渎圣地的滔天怒火!瞳孔深处,古老的符文疯狂流转,如同即将喷发的熔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与星图中央那具遗骸同源同质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以君倾赋小小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轰——!
整个球形空间仿佛都在震动!悬浮的巨大星图瞬间光芒大盛!无数星辰光点疯狂闪烁、位移,运转的轨迹变得混乱而狂暴!空间西壁那些墨汁般的虚空剧烈翻涌,其中沉浮的星辰尘埃如同受惊的鱼群般乱窜!
慕雪瑾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她闷哼一声,抱着君倾赋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护心镜在她掌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乳白色的光晕瞬间将她和小小的婴儿笼罩,如同一个脆弱的蛋壳,勉强抵御着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威压冲击!
星图中央,那具覆盖着星光冰晶的遗骸,似乎也被这同源的、狂暴的力量所惊动!它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一丝!覆盖面部的星光冰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似乎想要看清这力量的来源!
“吼——!”君倾赋(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恐怖意志)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熔金般的眼眸死死锁定星图中央的遗骸!小小的身体剧烈挣扎,试图挣脱慕雪瑾的怀抱,冲向那悬浮的遗骸!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酝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慕雪瑾紧贴襁褓的掌心下,护心镜的光芒骤然变得柔和!不再是单纯的抵御,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流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君倾赋滚烫的身体,抚向他眉心的位置!同时,镜面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指向星图中央遗骸的共鸣!
仿佛受到了护心镜的指引,星图中央那具遗骸身前的半截断剑,剑柄处一颗早己黯淡的、如同顽石般的镶嵌物,竟在此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闪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纯粹的、至高无上的…守护意志!
这意志如同最清凉的甘泉,瞬间浇灌在君倾赋那被愤怒和毁灭充斥的熔金眼眸深处!
“呃…!”君倾赋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那疯狂流转的古老符文骤然停滞!熔金般的炽烈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变回婴儿的纯黑色,随即被巨大的痛苦和疲惫淹没。他小小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慕雪瑾怀里,再次陷入沉睡,只是眉宇间的痛苦似乎被那守护意志抚平了些许。
恐怖的威压如同退潮般消散。狂暴的星图渐渐恢复平稳运转,空间西壁翻涌的虚空也平息下来。只有那断剑剑柄处的微弱闪烁,如同最后的余烬,在清冷的微光中坚持了一瞬,随即彻底熄灭,复归顽石般的死寂。
空间再次陷入绝对的死寂。
慕雪瑾抱着昏迷的婴儿,瘫坐在冰冷的、仿佛由星光凝结而成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恐怖交锋,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和力气。她抬头,望向星图中央那具重新归于沉寂的遗骸,目光落在它身前那半截黯淡的断剑上,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怆。
守护…
是那遗骸的意志吗?
是护心镜共鸣的对象吗?
是刚才那微弱闪烁中,强行压制了赋儿体内那恐怖存在的…力量吗?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护心镜再次传来清晰的悸动!镜面不再滚烫,反而散发出一种温润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晕。光晕如同有生命的丝线,缓缓延伸而出,轻柔地指向悬浮在空间中央、那浩瀚而缓慢旋转的星图!
慕雪瑾顺着光晕的指引望去。
在那庞大星图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一片由数十颗暗淡光点组成的、如同破碎项链般的区域,在护心镜光晕的映照下,竟然缓缓地…亮了起来!
那些光点原本黯淡无光,混在浩瀚星海中毫不起眼。此刻,它们却如同被唤醒的星辰,一颗接一颗,次第点亮!光芒微弱,却异常坚定!它们彼此连接,勾勒出一条极其曲折、隐晦的路径,指向星图深处一个更加幽暗、被巨大漩涡遮蔽的区域!
一条…星图之路!
一条被护心镜唤醒的、隐藏在这浩瀚星海中的…生路?!
慕雪瑾的呼吸瞬间停滞!她死死盯着那条由微弱光点串联而成的路径,心脏狂跳!这是指引?是那遗骸…或者说那断剑…通过护心镜传递给她的讯息?!
她抱着沉睡的君倾赋,缓缓站起身。怀中的婴儿体温依旧滚烫,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护心镜的光晕如同温柔的触手,指引着她走向那缓缓旋转的浩瀚星图。
她站在星图之下,渺小得如同尘埃。仰望着那由无数星辰轨迹构成的、冰冷而玄奥的宇宙图景,那条由微弱光点组成的路径,在浩瀚的背景下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清晰。
前路,依旧未知。
但至少,在这片埋葬了上古神魔的战场核心,在这浩瀚冰冷的星图之下,那面温润的镜子,那半截沉寂的断剑,那具低垂头颅的遗骸…为她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足以穿透绝望迷雾的…星灯。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君倾赋,目光坚定地锁定了星图中那条被点亮的、曲折的星路。
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这浩瀚星海,这冰冷战场,这宿命轮回…
答案,或许就在这条星路指向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