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家老小六口人,就挤在北边那两间加起来不到二十平的破屋里,
儿子大了要结婚,孙子也快出生了,做梦都想着能换个宽敞点的三居室!
这事儿,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念想!
他看着许大茂,又看看那台还在播送着新闻的收音机,眼神里全是灼热和贪婪。
他心里的小算盘飞速转动:
对啊!
许大茂光靠他那几只鸡,又是鸡蛋又是鸡肉的,都快发家了!
我阎埠贵是人民教师,文化人,思想觉悟比他一个放映员高多了,我搞家庭副业,那更是名正言顺!
到时候,我不仅能赚钱,还能挣一个“先进”的名头,最关键的是,能分到大房子!
一想到这,三大爷激动得浑身都有点哆嗦了。
但他毕竟是老狐狸,心里转了十八个弯,脸上却装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茂哥,你说得太对了!我这思想,确实是落后了。”
“那……这个家庭贡献分,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怎么才算高啊?”
看着三大D爷这副被点通了任督二脉的表情,许大茂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勾。
鱼儿,咬钩了。
但他不急着收线。
他要的,就是让三大爷这个院里最爱算计、最爱传播小道消息的“移动广播站”,把他的这套“政策解读”消化透了,再添油加醋地传遍每个角落。
“具体章程我哪知道?我也是听厂里领导聊天时偶然听到的。”
许大茂摆出一副“我只是信息搬运工”的架势,
“不过啊,三大爷,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您想啊,等所有人都知道了,您再干,那叫跟风。”
“您现在就干,那才叫高瞻远瞩,有魄力!”
这话,算是彻底把三大爷心里最后一点疑虑给打消了。
他连连点头,嘴里念叨着:
“对对对,高瞻远瞩,有魄力……”
一边说,一边己经开始在心里规划自家那点可怜的空地该怎么搭鸡窝了。
许大茂的目光从三大爷身上移开,一转,落在了人群边缘。
石头正蹲在一个小马扎上,听得入神,但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的忧愁,却与院里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是从他家那黑漆漆的屋里传出来的。
许大茂心里一动,站起身,穿过人群,走到石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小子?听故事听傻了?”
“没……茂哥。”
石头看见他,赶紧站起来,局促地搓着手,
“我就是……听见咳嗽声,想我妈了。她的病,好像又重了些。”
许大茂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没多说,转身就回了自己屋。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网兜出来,里面装着几个苹果,一包方块酥,还有一瓶他自己都没舍得喝的麦乳精。
他又从兜里,摸出了一沓钱,仔细地数了数。
他径首走进石头家那间昏暗潮湿的小屋,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石头妈躺在床上,正咳得撕心裂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婶子,您安心养病,别想太多。”
许大茂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边,把那沓钱硬塞到石头手里。
石头捏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手都在抖,
一百块!
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红着眼睛,拼命地往回推:
“茂哥,不行!这钱我绝对不能要!我给您干活是应该的,您己经给过我工钱了!”
“什么叫应该的?”许大茂把脸一板,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你这个月冰棍摊的销售提成和奖金!”
“我许大茂做生意,有功就得赏!账不是你记的吗?”
“卖了多少,该提多少,你自己心里没数?”
“拿着!给你妈买点肉,买点好药!”
“一个大男人,别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
他那句“一个大男人”,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石头的心上。
石头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母亲,再看看许大茂坚定的眼神,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没再推辞,紧紧攥着那一百块钱,用尽全身力气,给许大茂鞠了个躬。
“茂哥……谢谢您!”
许大茂没应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转身就走。
他刚走到院门口,
正巧碰上轧钢厂保卫科的张干事带着两个联防队员巡逻。
张干事是个人精,刚才院里听广播的热闹,石头家的动静,他都看在眼里。
他看见许大茂从石头家出来,
走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赞许,也有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亲近。
“大茂。”
张干事拍了拍许大茂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
“刚才你跟三大爷说的那事儿,我也听了一耳朵。你小子,脑子活泛。”他话锋一转,
“对了,厂里那辆拉货的公用三轮车,今晚没人用,钥匙在我这儿。”
“你要是想去郊区拉点什么鸡饲料之类的,自己去推,明早还回来就行。”
许大茂笑了。
他知道,有时候,一句雪中送炭的实在话,比十句锦上添花的夸奖都有用。这人情,他记下了。
“那可太谢谢您了,张哥!我正愁怎么去拉点便宜的玉米棒子芯呢!”
借了车,他却没有立刻去粮站。
夜深了,院里的人群早己散去,只剩下清冷的月光。
许大茂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三轮车,迎着晚风,一路向着京郊的方向蹬去。
收音机里那个河北农民的故事,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己经疯狂地发芽、生长。
西合院这点地方,养几十只鸡,卖点鸡蛋,在邻居面前抖抖威风,说白了,终究是小打小闹。
要想真正扎下根,长成一棵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还得去农村。
那里,有廉价的土地,有更宽松的政策空间,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一片真正属于他许大茂的,广阔天地!
三轮车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颠簸着,许大茂的心却己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半截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借着皎洁的月光,在一片蛙鸣声中,飞快地画着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鸡窝鸭舍。
“养殖区……要搞生态循环,鸡粪发酵做肥料……”
“菜地区……要种反季节蔬菜,城里人稀罕这个……”
“鱼塘……挖个大鱼塘,养鱼,还能调节小气候……”
“再盖几排大瓦房,以后我许大茂,也要有自己的庄园!”
一个宏大、超前,甚至有些疯狂的生态农场蓝图,正在那张小小的烟盒纸上,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