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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公寓顶层复式的巨大落地窗外，暮色西合，华灯初上。璀璨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铺展在脚下。室内只开了几盏氛围壁灯，光线柔和，流淌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和简约冷硬的家具线条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空旷的寂静。
小甜蜷在客厅那张宽大得能躺下两个人的米白色沙发一角，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毛毯。高烧退去后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易碎的壳。她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袅袅的热气熏着她的下巴，带来一点暖意。
宁恒坐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褪去了平日西装革履的冷硬，眉眼间还残留着昨夜未眠的疲惫痕迹，但那股沉静而强大的气场，依旧如同无形的屏障，笼罩着整个空间。他腿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指尖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送风的低鸣。
小甜小口啜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慰藉。她偷偷抬眼，目光落在宁恒专注的侧影上。灯光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下颌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昨夜他怀抱的温度、他低沉如誓言的“不走”、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担忧……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让她心口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胀和悸动，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宁恒放在旁边小圆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宁恒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母亲。
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起。指尖在触控板上停顿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才拿起手机，指腹划过屏幕。
“妈。” 低沉平稳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
电话那端传来宁母温和却不失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长辈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关切：“阿恒啊，在忙吗？听李姨说，甜甜发烧了？现在怎么样了？”
宁恒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沙发角落的小甜。小甜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喝着牛奶，长长的睫毛却紧张地颤了颤。
“嗯，烧退了。没什么大碍。” 宁恒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平时看着活蹦乱跳的，一生病就让人揪心。” 宁母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担忧，随即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对了，你爸那边新得了一盒上好的老枞水仙，念叨着想让你带甜甜回来尝尝。正好，我也好久没见着甜甜了，怪香的。明天周末，带甜甜回来吃晚饭吧？给她炖点汤补补。”
宁恒沉默了两秒。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小甜身上。她捧着牛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显然听到了电话内容。
“好。” 他最终应下，言简意赅，“明天晚上。”
“行，那妈让厨房准备些你们爱吃的。” 宁母的声音透着满意，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才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客厅里重新陷入寂静，但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无形涟漪，却清晰地荡漾在空气中。
小甜慢慢放下牛奶杯，杯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她抬起头，看向宁恒，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询问。
宁恒合上笔记本电脑，随手放在一边。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到小甜坐的沙发旁，没有坐下，只是微微垂眸看着她。
“明天晚上，回老宅吃饭。”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平静，却像是在下达指令，“我妈想你了。”
“哦……好。” 小甜小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毛毯的边缘。老宅……宁恒的父母……每一次去，那种无形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疏离感和规矩感，都让她本能地感到拘谨和不安。更何况，是在她病后初愈、如此脆弱的时刻。
宁恒的目光在她微微绷紧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早点休息。”
**翌日傍晚。宁家老宅。**
车子驶入厚重的雕花铁门，穿过精心修剪的、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庭院，最终停在主楼气派的门廊前。暖黄的壁灯己经亮起，映照着门廊两侧巨大的罗马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威严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静而厚重的气息，与城市公寓的现代感截然不同。
小甜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宁恒己经绕到她这边，手臂自然地伸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臂弯里。隔着羊绒衫温厚的布料，能感受到他手臂沉稳的力量。这无声的支撑，让她心头稍定。
走进灯火通明、挑高惊人的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却冰冷的光线。宁父宁志远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里看报纸，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视线越过老花镜片，朝他们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来了。”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爸。” 宁恒应了一声，声音沉稳。
“叔叔。” 小甜也连忙跟着小声打招呼，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哎哟！我的甜甜来了！” 一个带着喜悦的、略显夸张的女声响起。宁母林婉仪从侧厅快步迎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香云纱改良旗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径首走向小甜，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儿子。
“快让阿姨看看！” 林婉仪亲热地拉住小甜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眼神里满是疼惜，“瞧瞧这小脸，还是有点白，病气还没退干净呢！阿恒也是，怎么照顾的！” 她嗔怪地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儿子，随即又心疼地拍着小甜的手背，“不过没事，阿姨让厨房炖了虫草花胶鸡汤，最是滋补！待会儿多喝两碗！”
林婉仪的热情像一团温暖的火，瞬间驱散了小甜刚进门时的拘谨和寒意。她被林婉仪拉着，几乎是被半拥着走向餐厅，宁恒沉默地跟在后面。
餐厅是典型的中式风格，巨大的红木圆桌，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成套的骨瓷餐具。菜式精致丰盛，色香味俱全，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落座后，林婉仪不停地给小甜夹菜，嘘寒问暖，从学业问到身体，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没见的关心都补回来。宁志远话不多，偶尔问宁恒几句公司的事情，语气平淡。宁恒的回答也简洁明了。
气氛在美食和林婉仪的热情主导下，渐渐融洽起来。小甜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婉仪放下汤匙，看着低头小口喝汤的小甜，又看看旁边坐姿挺拔、神情沉静的宁恒，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追忆往昔的、带着温暖笑意的神情。
“说起来啊，” 林婉仪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打破了餐桌上暂时的安静，目光慈爱地在小甜和宁恒之间流转，“看到你们俩现在这样，我就想起当年和你妈妈坐在医院小花园里的情景了。”
小甜喝汤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林婉仪。
宁恒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
林婉仪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她沉浸在回忆里，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那时候啊，你妈妈刚查出身孕不久，反应特别大，吐得昏天黑地。我呢，正好怀阿恒也才几个月，反应倒是不大，就是嘴馋得厉害。”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我们俩啊，就天天凑在那小花园的长椅上晒太阳。你妈妈吐完了就蔫蔫地靠着我，摸着还看不出什么的肚子，说‘婉仪啊，我这胎要是个女儿，一定像你一样漂亮又懂事就好了’。”
林婉仪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对故友的深深怀念：“我就笑她，说‘那我肚子里这个臭小子要是以后不听话，就让他给你闺女当牛做马，好好伺候着，就当赔罪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小甜脸上，笑意更深，带着一种别样的深意：“结果你妈妈一听，眼睛就亮了！拉着我的手说，‘那可不行！当牛做马多委屈！要我说啊，咱们两家要是真一个小子一个闺女，不如就结个娃娃亲！让阿恒给我们家甜甜当小丈夫，从小护着、宠着！’”
“娃娃亲”三个字，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安静的餐厅里炸响！
小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都涌到了脸上！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面前的汤碗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原来……原来宁恒哥从小把她当“小媳妇”养着……是这个意思？！是妈妈和宁阿姨早就……定下的？！
巨大的羞窘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连耳根、脖颈都烧了起来！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固。
宁志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而宁恒——
小甜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宁恒的反应。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深色的鸡翅木筷子上留下了清晰的压痕。他深邃的眼眸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但那紧抿的薄唇，线条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下颌线更是僵硬得如同刀刻，透出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感！
他放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为她解决难题、拂去汗水的手，此刻正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道，端起了面前那只小巧精致的青花瓷茶杯。
杯壁温热。
他端到唇边，却没有喝。
那深邃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越过杯沿，沉沉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落在了对面正沉浸在回忆里、笑得一脸促狭的林婉仪脸上。
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清晰无比的警告意味！
林婉仪正说到兴头上，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冷得像冰锥一样的目光一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满腔的追忆和打趣瞬间卡壳。她有些讪讪地收回了目光，端起自己的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小声嘀咕了一句：“……臭小子，开个玩笑嘛，那么凶干嘛……”
餐厅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小甜依旧死死地低着头，脸颊滚烫，心脏在羞窘的狂潮中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宁恒哥刚才那个眼神……好可怕……他生气了？因为宁阿姨说了“娃娃亲”的事？还是……因为别的？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坐立难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宁恒终于放下了那杯一口未动的茶。瓷器底托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却沉重的“叮”响。
“妈，” 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汤凉了。”
林婉仪立刻会意，连忙招呼：“对对对！甜甜，快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阿恒你也喝！” 她试图用热情重新点燃气氛，但显然效果甚微。
这顿原本温馨的家宴，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和尴尬中，草草收场。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压抑。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如同一条条流动的光带。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微的蓝光。
小甜紧贴着靠右侧的车门坐着，身体绷得笔首，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仿佛那是什么无比吸引人的东西。她努力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脸颊上的热度虽然褪去了一些，但心头的羞窘和混乱却丝毫未减。宁恒哥刚才在老宅的反应，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
宁恒沉默地开着车。侧脸的轮廓在窗外不断变幻的光影中显得冷硬而深邃。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偶尔随着路况的变化轻轻敲击一下，动作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车厢内弥漫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却如同冰冷的雾气，缠绕着小甜，让她透不过气。
她不敢看他，更不敢开口说话。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车子驶入云顶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引擎熄灭，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寂静和黑暗。
宁恒解开安全带，金属卡扣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小甜也慌忙去解自己的安全带，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咔哒。”
她的安全带也解开了。
黑暗中，宁恒没有立刻下车。他侧过身，深邃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实质般沉沉地落在小甜低垂的、试图躲避的侧脸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小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他要说什么？关于……娃娃亲？还是……她不敢想。
时间仿佛凝固了。黑暗中，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那股无处不在的、清冽而冰冷的雪松气息。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带着一种压抑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