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像是无形却滚烫的烙铁,从内里灼烧着每一寸神经。意识沉浮在粘稠滚烫的黑暗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小甜感觉自己像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炙烤,喉咙干裂得如同久旱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剧痛。沉重的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昏暗的光线下,是宁恒那张模糊的、写满疲惫的脸。
“……水……” 她艰难地蠕动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一只微凉的手掌立刻托起她的后颈,力道轻柔却稳固。杯沿抵在她干裂的唇边,温热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浸润进来。那一点清凉顺着灼痛的喉咙滑下,带来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舒缓,随即又被更强烈的燥热吞噬。她贪婪地吞咽了几口,便无力地偏过头。
意识再次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沉入混沌的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她从昏沉中硬生生拽了出来。胸腔里像塞满了粗糙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疼痛。她蜷缩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的床上无助地颤抖。
一只温热的大手立刻覆上她的后背,力道适中地、规律地拍抚着。那沉稳的节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剧烈的咳嗽和灼热的疼痛,传递过来。另一只手拿着柔软的纸巾,细致地擦拭她咳出的生理性泪水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咳…咳咳……” 她咳得几乎喘不上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慢点。”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别急,深呼吸。”
宁恒的声音像是一根锚,让她在剧烈的痛苦中稍稍找到一点支点。她努力地、小口小口地吸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胸腔。后背那只温热的手掌依旧在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仿佛在为她梳理混乱的气息。
咳嗽的余波渐渐平息,只剩下胸腔深处沉闷的钝痛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她虚弱地在枕头上,大口喘着气,额发被冷汗完全浸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一只水银体温计被轻轻塞进她的腋下,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随即,温热的毛巾覆上了她的额头,带着恰到好处的湿度和暖意,暂时压下了部分颅内的胀痛。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宁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首,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暖黄的床头灯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眼底沉淀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下颌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让他平日的冷硬线条染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倦怠和……柔和?
他正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平日的锐利和掌控,只剩下沉沉的担忧和一种近乎专注的守护。看到她睁开眼,他微微倾身,声音放得更低,带着安抚的意味:“量个体温。还很难受?”
小甜想摇头,却连动一下眼皮都觉得费力,只能虚弱地眨了眨眼,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高烧像一张巨大的、粘稠的网,将她所有的力气都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灼热和虚弱。
体温计被小心地取出。宁恒对着灯光,仔细地转动着那根细长的玻璃柱。暖黄的光线穿过体温计,清晰地映照出里面那道刺眼的、猩红的水银柱顶端。
38.5℃。
宁恒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放温计,动作比刚才更加凝重。他拿起床头柜上早己准备好的物理降温用品——水盆、毛巾、酒精棉片。
他先用温水浸湿了毛巾,拧干到半湿,动作轻柔地擦拭她滚烫的额头、脸颊、脖颈。微凉的湿意带来短暂的舒适,小甜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近乎满足的喟叹。
接着,宁恒拿起了酒精棉片。浓烈的酒精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极其小心地避开她脆弱的眼周和口鼻,用浸湿了医用酒精的棉片,力道极轻地擦拭着她耳后、手心、腋下、腹股沟这些血管丰富的区域。酒精挥发带来的凉意,如同细小的冰针,短暂地刺入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清凉感,对抗着体内汹涌的高热。
小甜闭着眼,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指,隔着薄薄的棉片,在她滚烫的皮肤上极其轻柔地移动、擦拭。动作谨慎而专注,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琉璃。那冰凉与灼热的交替触感,成了她混沌世界里唯一的、清晰的坐标。
时间在昏沉与短暂的清凉中缓慢流逝。夜色越来越深,窗外万籁俱寂。
后半夜,小甜感觉身体深处那股灼烧一切的火焰似乎终于开始退潮。汗水不再是被逼出的细密冷汗,而是如同打开了闸门,汹涌地、粘腻地冒了出来,浸透了身上的睡衣和身下的床单。那是一种粘腻的、令人不适的潮热,但同时,又带来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感——仿佛沉重的枷锁被卸下,滚烫的烙铁终于移开。
她疲惫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依旧有些模糊。
宁恒依旧守在她床边。他似乎一首没有合眼,眼底的青色更加浓重,下巴上的胡茬也更深了些,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深深的倦怠之中。但他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
他正拿着一条新的、干燥柔软的毛巾,细致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她额头、脖颈、手臂上不断渗出的汗水。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珍宝。
小甜虚弱地看着他。灯光下,他专注的侧脸线条依旧冷峻,却因为疲惫和眼底化不开的担忧,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他微蹙着眉,薄唇紧抿,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确认她是否真的在退烧。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小甜脆弱的堤防。在经历了漫长的、被痛苦和灼热折磨的黑夜后,看着眼前这个为她彻夜未眠、疲惫不堪的男人,看着他笨拙却无比珍重的守护,一种混杂着依赖、委屈、心疼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眼眶毫无征兆地一热,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顺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迅速没入鬓角湿漉漉的发丝里。
宁恒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显然看到了那滴滑落的泪。深邃的眼眸瞬间紧缩,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剧烈的涟漪!那里面翻涌着清晰的惊痛、无措和更深沉的担忧。他俯下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角,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怎么了?甜甜?哪里疼?还是难受?”
那声带着罕见慌乱的“甜甜”,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小甜最脆弱的心房。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庞,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青黑,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看着他因为彻夜照料而微微泛红的眼眶……所有的委屈、依赖、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唯一的依靠,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伸出了那只没有被汗水浸透的、虚弱滚烫的小手。
指尖带着灼人的热度,带着不顾一切的依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求,轻轻地、颤抖地,抓住了他撑在床边的那只手腕。
宁恒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小甜没有看他,只是闭着眼,泪水依旧沿着眼角无声地滑落。她将那只滚烫的手,更紧地、更依赖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她甚至无意识地,将滚烫的脸颊,微微侧向他手掌的方向,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幼兽。
“……别走……”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模糊不清的字眼,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如同梦呓,又如同最卑微的祈求。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窗外细微的风声掩盖。
但宁恒听到了。
他僵硬的身体,在她那声微弱祈求出口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轰然瓦解!
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惊愕、无措、疲惫,都在刹那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浪潮席卷、吞噬!那里面翻涌起无法言喻的痛楚、挣扎,以及一种被压抑到极致、此刻终于冲破牢笼的、近乎疯狂的怜惜!
他反手,用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将她那只滚烫的、无力的、微微颤抖的小手,完全包裹进自己宽厚温热的掌心。力道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
然后,在理智彻底决堤之前,在汹涌的情感洪流冲破所有藩篱的瞬间——
他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本能、也完全打破界限的动作。
他俯下身,没有片刻犹豫,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和腿弯。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重的轻柔,却又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小甜只感觉自己滚烫而虚弱的身体骤然悬空,随即落入一个坚实、温热、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怀抱!
宁恒将她整个人,如同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她滚烫的身体牢牢地圈在胸前。下巴抵着她被汗水浸湿的、散发着高热气息的柔软发顶。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急促而沉重,撞击着她的耳膜,也撞击着她同样滚烫的身体。
这个拥抱,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占有,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也充满了几乎要将她揉碎的、深沉到无法言说的怜惜和……一种终于冲破桎梏的决绝。
“不走。” 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誓言般的沉重,在她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烙铁般滚烫,深深烙印进她混沌的意识深处,“睡吧,甜甜。我在这里。”
他的怀抱,是滚烫的熔炉之外,唯一的清凉岛屿,唯一的坚实依靠。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像是最有效的安眠曲。被汗水浸透的、黏腻冰冷的身体,在他坚实温热的怀抱里,终于找到了最安心的归宿。
小甜紧绷的、对抗了一整夜病痛的神经,在这绝对的守护和令人窒息的温暖中,彻底松弛下来。所有的委屈、不安、痛苦,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像只终于找到归巢的、筋疲力尽的倦鸟,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上。
这一次,她沉沉睡去,不再有痛苦挣扎的噩梦。只有身后那个坚实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如同最安全的港湾,将她牢牢守护。
宁恒维持着那个紧拥的姿势,一动不动。怀里的女孩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滚烫的体温似乎也在他的怀抱中一点点消融。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惊心动魄的情绪风暴。
只有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微微颤抖着。拥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彻底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窗外,浓重的夜色开始缓慢地褪去,深蓝的天幕边缘,悄然泛起一丝极淡、极微弱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