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柴的爆响余音还在晒谷坪上嗡嗡撞着吊脚楼的板壁。碎木渣子混着石屑溅开的烟尘慢吞吞往下落,糊了林烽半截裤腿。他脚边那堆碗口粗的湿木头炸得七零八碎,白生生的木茬子支棱着,像被巨兽啃剩的骨头。
坪子上死寂了几息。锅边的婆娘攥着长木勺忘了搅,糊糊锅沿噗噗冒起几个油泡子炸了才回神。阿芒爹张着的嘴忘了合,掉地上的半块肋排被只溜过来的瘦黄狗叼了就跑。
林烽压根没抬眼。他弯腰,大手在碎木渣子里拨拉两下,拎出根最粗最长的湿木桩子。这截木头足有小腿粗,树皮裹着青苔,断口处渗着水珠子,沉手得很。他单臂提着,掂了掂分量。腰杆子无声往下沉了寸许,脚底板在硬泥地上碾出个浅坑。
呜——!
风声比刚才更沉!湿木头抡起的弧线带着水汽甩开!这次不是砸石头!木头另一头被他左手猛地托住!双臂筋肉坟起如铁索绞缠!全身骨节爆出细微的噼啪炸响!沉腰!旋胯!腰脊如大龙绷首!一股沛然巨力由脚底炸起,贯通脊柱,悍然灌注双臂!
“喝!”一声低吼从胸腔深处炸出!
双臂如巨蟒绞杀!狠狠向内一合!
咔嚓!轰——!
湿木头应声炸裂!不是折断!是硬生生被两股相逆的蛮力从中间绞碎、挤爆!无数碎木块混合着树汁如同霰弹般向西周激射!最远的木渣子甚至崩到了锅沿边,噗嗤一声砸进翻滚的糊糊里!
更大的死寂!连狗都不叫了。
林烽缓缓松开手。两条胳膊上虬结的筋肉缓缓平复,青筋隐没。他垂眼,看着脚边彻底化为齑粉的湿木堆。白生生的木纤维混着青苔泥水糊了一地。刚才那一下绞杀,体内那股沉凝的力量如同被彻底唤醒的怒龙,在筋络间奔涌冲撞后,又缓缓沉淀下去,比之前更加凝实厚重。后背汗湿的粗布褂子紧贴皮肉,蒸腾的热气里都带着股沉酣的劲道。
他甩了甩震得微麻的手腕子。指骨关节处沾着湿木屑和树汁,黏糊糊的。脚踝伤处那点新生的韧劲儿被这股爆发力一激,反倒透出点玉石淬火后的沉实感。
“我……操……”阿芒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挤出来,眼珠子粘在那堆木粉上拔不动,“十……十三……你他娘……是人还是熊瞎子托生的?”
林烽没理他。弯腰又去柴禾堆里翻。这回他手底下顿了顿,没再挑湿木头,反倒拎起根碗口粗、晒得半干的老松木疙瘩。木头沉手,表皮皲裂,透着股松脂被晒透的焦香气。他掂了掂,分量比刚才的湿木轻些,但木质更硬更韧。
他单手提着松木疙瘩,走到晒谷坪边角那块半人高的青条石碾子旁。碾子是寨子里老辈子压谷子用的,石面磨得油亮。林烽把松木疙瘩往碾子边上一撂,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屈膝半蹲,右手五指张开,如同铁爪般扣住松木疙瘩一头粗糙的树皮棱子。腰腹核心绷紧如铁箍,脊骨节节发力,一股沉雄的力道由脚跟贯腰而上!
起!
沉甸甸的松木疙瘩竟被他单臂硬生生提离了地面!手臂筋肉坟起如铁铸!木疙瘩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坪子上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声!几个半大小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林烽手臂稳如磐石。他缓缓吸气,那口气沉入丹田,再缓缓吐出。悬空的松木疙瘩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手臂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精准地控制着力道,感受着木质纤维在巨力压迫下的细微呻吟。这不是蛮力,是控制!如同驯服一头桀骜的野兽!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足足过了十几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脚边的泥地上,洇开深色的小点。手臂依旧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呼——”一口长气吐出。他手臂缓缓下沉,松木疙瘩轻轻放回碾子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面都似乎跟着微震了一下。
他首起身,甩了甩微微发酸的右臂。筋骨深处那股沉酣的力量感更加清晰了,如同千锤百炼后的精铁,内蕴神光。
“水……”一声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林烽侧过脸。苗月儿不知何时端了个粗陶碗站在旁边几步远。碗里是半碗清亮亮的、飘着几片嫩绿草叶子的水。她低着头,靛蓝的裙角被风吹得贴在小腿上,露出半截沾着泥点的靛蓝布鞋。端着碗的手指细白,指尖被水汽洇得有点发红。
林烽没接。他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靛蓝袖口滑下去一点,露出手腕内侧那圈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红痕,边缘泛着点青紫色。比刚才在灶间看着更刺眼了些。
苗月儿像是觉察到他的视线,端着碗的手微微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碗里的水晃出一点涟漪。“……婆……婆让送的……清心草水……解……解乏……”声音低得快被风吹散。
林烽抬手。不是接碗。粗粝的、还沾着木屑和树汁的大手,首接探过去,一把攥住了她端着碗的右手腕!
苗月儿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冻住了!端着碗的手瞬间绷得死紧!碗里的水剧烈晃荡起来,差点泼洒出来!她猛地抬头,黑亮的眼睛里全是猝不及防的惊悸和慌乱!嘴唇哆嗦着,想挣,手腕却被那铁钳般的大手死死箍住,纹丝不动!
林烽根本没看她眼睛。他指腹用力,粗糙的茧子着她手腕内侧那圈青紫红痕的边缘。皮肤底下细微的血管在他指下突突跳动。那红痕边缘的皮肤有点发烫,像是皮下淤血被揉开了些。
“疼?”他声音低沉,混着劈柴后的粗重鼻息,刮过耳膜。
苗月儿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是秋风里的叶子。她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发白,眼睛慌乱地垂下去,盯着自己被他攥住的手腕,又猛地抬起,撞上林烽黑沉沉、没什么波澜的瞳孔。喉咙里哽着气音,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林烽指腹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在那圈红痕上碾过。皮肤下的细筋被压得微微凹陷下去。苗月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眶瞬间就红了,水汽迅速弥漫上来,在眼底打着转,强忍着没掉下来。
林烽盯着那圈被自己指腹压得发白的红痕看了几息。那点青紫色似乎淡了那么一丝丝。他手指的力道缓缓松开。
苗月儿手腕一得自由,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回去!端着碗的手飞快地藏到身后,靛蓝的袖子严严实实盖住了手腕。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碾子冰凉的青石面上,才勉强站稳。低着头,肩膀还在细微地颤抖,露出的耳尖红得滴血。
林烽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少女皮肤细腻的触感和微微的汗湿。他目光扫过碾子边那根沉实的松木疙瘩,又掠过苗月儿紧贴在青石碾子上、微微起伏的靛蓝背影。
晒谷坪那头,糊糊锅边的婆娘又开始搅动勺子,肉香气重新弥漫开。阿芒爹的破锣嗓子又响起来,吆喝着谁去搬凳子。喧闹的人声像是隔了一层水,模糊地涌过来。
林烽弯腰,大手重新扣住那根松木疙瘩。腰腹沉劲,单臂发力——
呼!
松木疙瘩再次被他稳稳提起,悬在碾子边上。手臂筋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稳得如同焊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