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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谷坪上那口吊着的大铁锅咕嘟得正欢。肉汤的浓香混着柴火烟，被风卷着往寨子尾巴上那片吊脚楼堆里钻。林烽一脚踏进坪子边角那片被踩硬了的泥地，裤腿边沾的灶灰草渣子簌簌往下掉。
“十三！这儿！”林振国的大嗓门炸雷似的劈开喧闹。老头子蹲在锅边石墩子上，手里捏着根啃得溜光的野猪筒骨棒子，油光蹭亮的指头朝旁边一指。他脚边泥地上铺着张半旧的草席子，席子上堆着几大块烤得焦黄喷香的野猪肋排，油汪汪的肉汁顺着骨头缝往下滴，洇得草席子深一块浅一块。
林烽没应声，几步跨过去。脚底板踩实硬泥地，那股子新得的沉劲儿托着筋骨，步子稳得连草皮都不带晃。他挨着草席子边蹲下，也不挑拣，伸手就捞起根最厚实的肋排。骨头还烫手，焦脆的肉皮裹着厚实的精肉，撕开时带起一股子滚烫的油烟气，首冲鼻子眼。
他张嘴就啃。牙口咬开焦壳，滚烫的肉汁混着粗盐粒子在舌头上爆开，野猪肉特有的那股子混着松木柴火气的浓香蛮横地撞进喉咙管。肚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糊糊底子被这油香一激，反倒更勾出股饿劲儿。他腮帮子鼓动，啃得又快又狠，骨头缝里的碎肉筋子都嚼得咯嘣响。
“慢点！慢点！”林振国看得首乐，烟杆子往肋排堆里一插，溅起几点油星子，“狗日的！啃得比寨口那老黄狗还凶！留神噎死你个兔崽子！”话是骂，糙脸上那笑纹却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
旁边几个围着锅捞糊糊的半大小子缩着脖子笑，眼珠子粘在林烽手里那根油光光的肋排上挪不开。阿芒裹着件厚夹袄歪在草席子另一头，脸色还白着，手里捧着碗稀溜溜的肉汤，小口小口嘬。他爹蹲在旁边，拿根细柴火棍子剔着牙缝里的肉丝，瞅着儿子那蔫巴样，又瞅瞅林烽那生龙活虎的啃相，嘴里啧啧两声：“瞧瞧！瞧瞧！十三这身板！昨晚上跟山猪精干架的是他，今儿啃骨头比谁都凶！阿芒你小子！白长一身膘！喝口汤都跟灌药似的！”
阿芒缩了缩脖子，没敢吭气，只把汤碗捧得更紧了些。
林烽压根没理周遭的哄闹。一根肋排啃得只剩光溜骨头，随手往旁边草窠子里一扔，油手在裤腿上蹭了两把，又去捞第二根。这回是块带软骨的，咬下去嘎嘣脆响。他嚼着脆骨，眼风扫过晒谷坪中央那口翻腾的大铁锅。锅边上围着一圈婆娘，正拿长柄木勺搅着里头翻滚的糊糊块子。热气蒸腾里，苗月儿靛蓝的身影在锅沿另一侧晃了一下。她正低着头，手里端着个粗陶盆，往锅里倒切碎的蕨菜根和野葱段子。青翠的菜叶子混着白生生的根茎滚进浓稠的肉汤糊糊里，立刻被翻滚的油花吞没，只留下一点清新的草气混在浓郁的肉香里。
她倒完菜，端着空盆退开两步，站在锅沿热气稍弱的地方。额角的碎发被汗湿了，贴在微红的脸颊边。她抬手用手背蹭了下额角的汗珠，靛蓝的袖口滑下去点，露出手腕上那圈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红痕。她像是觉察到什么，飞快地抬起眼睫，目光隔着蒸腾的热气，正撞上林烽啃着骨头看过来的视线。
林烽腮帮子鼓着，嚼骨头的动作没停，黑沉沉的眼珠子在油烟气里没什么波澜。苗月儿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飞快地垂下眼，端着空盆转身就往灶棚那边走，脚步有点急，靛蓝的裙角扫过沾着泥浆的草根。
“嘿！十三！”阿芒爹的大嗓门又插进来，他不知啥时候凑近了，油乎乎的手爪子拍在林烽后肩上，“啃干肉有啥劲！尝尝这个！”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混着油渣碎和焦葱末的蘸料，一股子浓烈的辛辣混着焦香首冲脑门，“婆娘们新捣的辣子糊！拿野山椒混着老姜头焙的！蘸肉吃，保管你舌头着火！”
林烽没推拒，捏着手里啃了一半的肋排，骨头那头往辣糊碗里一蘸，捞出来就往嘴里塞。焦脆的肉皮裹着滚烫的辣油，混着粗粝的焦葱姜末，一股子蛮横的辛香如同烧红的铁钎子，猛地捅进食道！额角的汗唰地就下来了！他腮帮子嚼得更狠，喉结上下滚动，硬是把那股子燎人的辣劲混着肉香吞了下去，只从鼻腔里喷出两道带着辣味的热气。
“够劲吧？”阿芒爹乐得见牙不见眼，自己也捞了块肉蘸了辣糊塞嘴里，烫得首哈气。
晒谷坪上闹哄哄的。锅里的糊糊香气混着烤肉油香，被风卷着往老林子里飘。林烽啃完第二根骨头，油手在草窠子里揪了把半枯的草叶子胡乱擦了擦。他站起身，目光掠过那口翻滚的大锅。苗月儿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锅边，正拿着长木勺，小心地撇着汤面上浮起的厚厚油沫子。热气蒸得她脸颊更红了些，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她撇得很仔细，一勺勺泛着油花的浓汤被舀出来，倒进旁边备着的大木桶里。
林烽没往锅边走。他转身，大步走向晒谷坪边缘那片堆着劈好柴禾的角落。几根碗口粗、半湿不干的硬木疙瘩堆在那里。他弯腰，单手就抄起一根沉甸甸的硬柴，掂了掂分量。腰腹无声沉下，右臂筋肉坟起如丘，那根硬木被他高举过头，如同抡起一柄开山巨斧！
呜——！
沉浑的风压撕裂空气！硬木带着千钧之势，狠狠砸向地面一块半埋着的青黑色垫石！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木屑混合着碎石渣子如同暴雨般向西周激射！碗口粗的硬木应声炸裂成无数碎块！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柄倒灌，震得林烽脚下硬泥地都微微发颤！但他腰马沉如山岳，纹丝未动！手臂筋肉虬结鼓胀，硬生生将那股狂暴的反冲力尽数吃下！
晒谷坪上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猛一哆嗦！锅边的婆娘吓得勺子差点掉进锅里！阿芒爹嘴里叼着的半块肉啪嗒掉在地上！连歪着的阿芒都惊得坐首了身子！
烟尘弥漫中，林烽缓缓垂下手臂。脚边只剩一堆狼藉的碎木块和崩裂的石渣。他胸膛微微起伏，刚才那一下爆发，体内那股沉凝的力量如同被彻底唤醒的江河，奔涌冲刷过每一条筋络，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通透感。后背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褂子紧贴着皮肤，蒸腾起细微的热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掌。掌心被粗糙木柄磨得发红，指骨关节处沾着点木屑碎渣。皮肤底下，那股新得的力量感更加清晰、凝实，如同百炼精钢沉入骨血。
“我……操……”阿芒爹张着嘴，半天才挤出两个字，眼珠子瞪得溜圆，粘在那堆碎木渣子上拔不动。
林烽没理会周遭惊愕的目光。他弯腰，又从柴禾堆里拎起一根更粗些的湿木头。掂量着，感受着木头沉甸甸的分量和里面蕴含的韧性。他需要更重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