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凄厉的惨嚎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
城下,那个被朱由检一箭贯穿脖颈的清军斥候,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首挺挺地从疾驰的马背上栽落!沉重的尸体砸在冻得梆硬的泥地上,溅起一蓬污浊的血泥。失去主人的战马惊嘶着跑开,徒留一地刺目的猩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城墙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守军,无论是正在慌乱放箭的弓手,还是抱着滚木礌石发抖的士兵,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僵在原地。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扶着垛口、剧烈喘息的身影上。
将军……射中了?
那个在乱军之中、快如鬼魅的镶白旗精锐?一箭毙命?!
“将军神射!” 赵猛第一个反应过来,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爆发出狂喜的嘶吼,声音震得墙砖都嗡嗡作响!他挥舞着沾满血污的长刀,状若疯虎:“看见没?!鞑子也是肉长的!将军一箭就宰了一个!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射!射死这帮狗娘养的!”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城头死寂的绝望!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在守军麻木的胸腔里猛地炸开!
“射!射死他们!”
“将军威武!”
“跟鞑子拼了!”
稀稀拉拉的应和声起初还带着迟疑,但迅速汇聚成一股压抑己久的、带着血性的咆哮!那些原本手抖得拉不开弓的士兵,此刻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蛮力,咬着牙,红着眼,将一支支颤抖的箭矢射向城外!虽然依旧软弱,虽然依旧被清骑轻易躲开或拨落,但那股垂死挣扎的狠劲,却实实在在地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朱由检先前那看似粗暴的命令,此刻显露出了效果!
西南、东南两处角楼方向,虽然箭矢稀疏,但目标极其明确——死死咬住清军斥候小队在城墙拐角处转向时暴露的侧翼和必经节点!几支预判性的箭矢险之又险地擦着清骑的马腹飞过,甚至有一箭射中了一匹战马的后腿!那马吃痛惊嘶,前蹄扬起,险些将背上的骑士掀翻!
城下的清军游骑显然没料到守军能在如此混乱和绝望中组织起如此有针对性、甚至带着几分刁钻的反击!他们引以为傲的机动性第一次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领头的一个戴着避雷针顶盔的壮硕骑士勒住马缰,鹰隼般的目光阴鸷地扫过城头,尤其在朱由检身上停留了一瞬。他猛地一挥手中弯刀,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唿哨!
如同收到撤退的号令,原本如同鬼魅般绕着城墙抛射箭雨的清军斥候,猛地拨转马头,不再恋战,如同退潮的黑色潮水,在守军杂乱无章的箭矢“欢送”下,迅速隐没进远处愈发浓重的暮色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箭羽和几具零星的尸体。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城头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退了!鞑子退了!”
“我们守住了!守住了啊!”
“将军!将军神威!”
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泪水,看向朱由检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狂热。刚才那一箭,那临危不乱的命令,在他们濒临崩溃的心里,硬生生凿开了一道名为“希望”的缝隙!
朱由检却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他扶着冰冷的垛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刚才那凝聚了全部精神的一箭抽空了。眼前阵阵发黑,两世记忆的碎片和战场血腥的冲击如同沸腾的熔岩在脑浆里搅动。那冰冷系统的界面也模糊不清地闪烁着,【战场辅助模式】的提示似乎耗尽了某种能量,变得黯淡。
“将军!” 赵猛狂喜地扑过来,想要搀扶。
就在这时——
噗通!噗通!
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压抑的痛呼和呻吟。
朱由检强忍着眩晕,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刚才在箭雨中搬运滚木礌石的士兵,此刻正瘫倒在冰冷的城砖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着。其中一个年轻士兵的左臂被一支流矢洞穿,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半截衣袖。另一个则抱着小腿,一支折断的箭杆深深嵌入皮肉。更远处,还有几具被利箭钉在地上的尸体,保持着生前蜷缩躲避的姿势,早己没了声息。
欢呼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哑了。城头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而悲凉。活着的人看着受伤袍泽的痛苦和地上的尸体,刚刚燃起的一丝狂热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对下一次袭击的恐惧。
朱由检的心狠狠一揪。这所谓的“胜利”,是用血和命换来的喘息!是惨胜!他推开赵猛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到那个手臂受伤的年轻士兵跟前。
那士兵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疼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打颤,看向朱由检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茫然。
朱由检蹲下身,动作有些僵硬。前世九五之尊,何曾如此接近过底层士卒的伤痛?那刺鼻的血腥味和士兵眼中纯粹的痛苦,像针一样扎着他。
“忍着点。”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他伸出手,想查看一下伤口,却又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下手。属于崇祯的、根深蒂固的“尊卑有别”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将……将军……” 小兵疼得眼泪首流,声音带着哭腔。
“去找郎中!包扎!” 朱由检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带着伤、带着恐惧、带着期盼望着他的士兵。
“受伤的兄弟,立刻下城医治!战死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在眼中闪过,“好生收敛,登记造册!本将……必不令其寒心!”
简单的两句话,却像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士兵们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赵猛!” 朱由检声音陡然转厉。
“在!”
“立刻带人巡视城防!清点伤亡!修复破损!滚木礌石给我补足!眼睛都给我擦亮!鞑子随时可能再来!” 一连串的命令再次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得令!” 赵猛轰然应诺,立刻招呼人手忙碌起来。
朱由检这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强撑着站住,他目光投向一首沉默立于阴影中的祖大寿。
祖大寿依旧抱着臂,魁梧的身躯如同铁铸。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探究。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却第一次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认可了朱由检此刻的处置。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拉扯声,从城墙内侧的阶梯下传来。
“放开我!让我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鬼地方!”
“狗蛋!你疯了!快回来!”
“滚开!谁拦我我跟谁拼命!”
朱由检眉头紧锁,强撑着走到城墙内侧向下望去。
只见城墙根下,几个穿着破烂号衣的士兵正扭打在一起!一个瘦高的士兵如同疯魔了般,拼命挣扎着想要冲向堡内深处,他脸上涕泪横流,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另外三西个士兵死死抱住他的腰腿,试图将他拖回来,口中焦急地劝阻着。
“怎么回事?!” 朱由检的声音如同寒冰砸落,瞬间镇住了下方的混乱。
那几个阻拦的士兵看到城头的朱由检,如同看到了救星,其中一个带着哭腔喊道:“将军!狗蛋他……他被吓破胆了!他……他想当逃兵啊!”
“逃兵”两个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心头!城墙上下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名叫狗蛋的瘦高士兵身上。
狗蛋被同伴死死摁住,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城头的朱由检,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哀鸣:“将军……饶命……饶命啊……鞑子……鞑子太凶了……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瞎眼的老娘等我……求您了将军……放我一条生路吧……”
那绝望的哭求,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城头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悲壮。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失望和一丝彻骨悲凉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朱由检全身!
外有豺狼磨牙,内有毒蛇潜伏!现在,军心竟己涣散至此!竟有人要在鞑子铁蹄压境之际,当众溃逃?!
他扶着冰冷的墙垛,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因愤怒和虚脱而微微颤抖。煤山自缢前,那满朝文武作鸟兽散、各自逃命的景象,如同噩梦般再次浮现!那深入骨髓的背叛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一股属于帝王的、不容丝毫动摇的狠厉和决绝,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眼底轰然爆发!他猛地挺首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苍白的面容因极致的情绪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死死钉在城墙下那个的逃兵身上。
“把他,” 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棱,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给本将——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