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临渊有鼠
临渊城的夜，被馊水、汗臭与劣质灯油腌渍得发馊。浓稠如墨的黑暗，将城南贫民窟的棚户尽数吞噬。唯有黑鼬帮总部二楼的窗棂，漏出一线昏黄的光，恰似垂死之人浑浊的眼珠。
苏奕瘦削的肩胛抵着后巷冰冷潮湿的墙壁，将最后一桶泔水倒入污沟。粘稠的黑浆裹挟着烂菜叶和鱼骨，冒着腐臭的气泡，连巷里的野狗都厌恶地绕道而行。
他首起酸痛的腰，用袖子抹了把额头，蹭下一道油亮的污痕。十五岁的少年，骨架尚未长成，裹在满是补丁的灰布短打里，单薄得如同伶仃的豆芽。
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结了冰的臭水潭，映着二楼窗棂里摇晃的人影。
“仙长，这、这不合规矩……”帮主雷霸天谄媚又颤抖的声音，被夜风撕成碎片飘落下来。
“规矩？”另一个声音响起，声量不高，却像冰锥般穿透污浊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漠然，“我的话，就是规矩。”
苏奕的耳朵微微一动。这腔调！三天前，在城东柳树胡同！他蜷在垃圾堆里翻找残渣时，同样如冰锥般的声音，仅仅争执几句——紧接着刺目青芒闪过，震耳轰鸣，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整条胡同，连同歪脖老柳、七八户人家，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巨大焦坑里几片黢黑的破布。死亡的阴冷，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烙进他的骨髓。
就在这时！
黑鼬帮二楼那扇糊满油垢的窗户，轰然炸裂！不是碎裂，而是首接气化，连粉末都未留下！
一道刺目的青白光芒，如挣脱束缚的毒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破窗而出！快得凡人的眼睛根本无法捕捉！
苏奕全身寒毛倒竖，求生本能瞬间占据上风。他猛地缩头，整个人像壁虎般死死贴紧冰冷潮湿的砖墙。心脏在瘦弱的胸膛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嗤啦——！”
刺耳的金铁刮擦声，伴随着一声极短促、仿佛被掐断喉咙的惨嚎，同时炸响！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世界陷入诡异的死寂。只有沟渠里泔水冒泡的咕嘟声，以及苏奕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
冷汗混着污泥滑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苏奕缓缓抬头，心脏仍在狂跳。
总部门口，那个腆着肚子、面目狰狞的印子钱头目“疤脸刘”，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方才站立之处，只留下一双沾泥的破布鞋，鞋帮上残留几缕焦黑的布片。地面上，一道深不见底的细长剑痕，无声地延伸出十几丈，切开坚硬的青石板，劈断拴马的粗大石桩，还斜斜地将苏奕那只没来得及收走的空夜香桶——削成两半。
桶里残留的馊水沿着光滑如镜的切面，汩汩流淌，汇入地上急速晕开的暗红血泊——那血，从剑痕尽头被削掉半个身子的看门石狮子底座下，无声地涌出。
焦糊、血腥、夜香腐败的酸馊……混合成一种令人胃部抽搐的死亡气息。
院内的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男人惊恐的推搡哭喊打破。
苏奕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沟渠边缘。就在他倾倒泔水桶的位置旁，半块被踩得稀烂的烧饼静静躺在污秽里。
粗粝的麦麸饼皮沾满泥污油腻，但边缘赫然洇着一小片尚未干透的暗红。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那被踩扁的裂口处，露出一角毛糙、透着微弱温润微光的……质地？不似寻常玉石。
修士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无数次在垃圾堆里刨食，无数次偷听醉醺醺的散修胡侃，他知道——那些“仙长”遗落的物件，往往藏着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机缘！老赌棍吴瘸子灌饱马尿后的呓语无比清晰地响起：“仙缘？嘿！小子！那玩意儿是耗子洞里的金疙瘩！得靠命刨！眼尖寻！手快捞！更……得心黑才能守得住！”
恰在此时，一楼大门轰然洞开。雷霸天连滚带爬地冲出来，那张凶神恶煞的胖脸此刻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落，在油污脂粉间冲出滑稽的沟壑。他死死攥着一个描金嵌玉的华贵锦囊，声音抖得像破鼓：
“都…都给老子听着！仙长大发慈悲，赐下灵药！瞧见没？”他哆嗦着从锦囊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微弱土黄光泽的丹药，高高举起，如握免死金牌。那丹药坑坑洼洼，裹着一层灰白粉末，活像劣质土块。“辟谷仙丹！吞一粒，饱十日！天大的仙缘呐！”
苏奕嘴角无声地下撇。辟谷丹？顶十日？他脑中闪过昨天午后，雷霸天独坐账房，抱着三只油亮烧鸡啃得骨渣都不剩的画面。吴瘸子的嗤笑犹在耳畔：“真当仙丹是杂货铺里的？光华内敛，药香透纸方是真货！这种泥丸子，糊弄傻子的！”
“仙长说了，往后黑鼬帮有他老人家罩着！”雷霸天挺了挺腰，试图重拾威严，声音却依旧发飘，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都给老子搜！刚才有不开眼的冲撞了仙长，掉了东西！一块……带字的残符！谁找到，赏银十两！”
他目光扫过地上血泊和半截石狮，眼皮狠狠一跳。
带字的残符！苏奕心头猛震，目光如钉子般钉死在沟渠边那半块沾血的烧饼上。十两银子！足以点燃贫民窟每一个角落的疯狂！
几个惊魂未定的帮众，眼中贪婪之火迅速压过恐惧，如同鬣狗般扑向地面。他们翻检着粘稠的血肉残迹、碎裂的瓦砾，甚至有人强忍着恶心，在血污与泔水的混合物中翻扒。
王麻子那张坑洼的脸离沟渠最近。他三角眼贼亮，目光扫过地面，猛地落在那块形状怪异的烧饼上，眼中贪光一闪，像饿犬般扑了过去，手伸向目标——
“汪汪汪——嗷呜！！”
巷口，一阵凄厉尖锐到近乎疯狂的狗吠，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