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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6月13日，星期日。今天终于能够休息半天了，中午下课的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兴奋起来。
杜逍还没有收拾书包。
"喂，发什么呆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杜逍抬头，代莉正在敲击他的桌子。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白色T恤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肩膀上。
"不是说好中午吃饭的吗？"代莉眨着大眼睛，"你不想去啦，那我可就省了？"
杜逍挠了挠头："三模打赌的事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就是随口一说。"
"我代莉说话算话！"她拍了拍高高凸起的胸脯，"说吧，想吃什么？八角台铁锅炖大鹅？"
杜逍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知道啦，代大校花。只是…这天气，去吃八角台那铁锅炖大鹅？你确定不是想蒸桑拿？”
代莉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想了想：“也对…那家老馆子！锅包肉，酱骨头！马上高考了，得补补！” 她语气斩钉截铁，仿佛高考成败全系于这一顿肉上。
两人兴冲冲来到东北老菜馆。里面人声鼎沸，头顶吊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吹出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浓重的油烟味、酱肉香和汗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属于市井的蓬勃生气。
“老板！锅包肉！酱骨头！两碗米饭！两瓶汽水！”代莉熟门熟路地冲到柜台前，声音脆亮地报出菜名，带着一种当家作主的豪气。她回头冲杜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今天我请，敞开了吃！”
老馆子藏在小巷深处，油腻的木桌，头顶吊扇慢悠悠地转着。
大盘的酱骨头很快端了上来，赤酱浓油，热气腾腾，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肉香。两人立刻化身饿狼，顾不上烫手，首接上手抓，牙齿撕扯着骨缝里软烂的筋肉，吃得满手满脸都是亮晶晶的酱汁，狼狈又痛快。锅包肉紧随其后，炸得酥脆蓬松，淋着晶亮的糖醋汁，咬下去“咔嚓”一声，酸甜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两人埋着头，大快朵颐，一切烦恼都抛在了脑后。
风卷残云，盘子很快见了底。代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酱汁，满足地打了个小嗝，伸手去摸她那个鼓鼓囊囊的牛仔布挎包。摸了两下，她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了，动作也停了下来，眉头一点点蹙紧。
“糟了！”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混合着懊恼和尴尬的表情，“杜逍，我……我好像没带钱！”
杜逍正夹着最后一块锅包肉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瞬间垮掉的脸，杜逍忍不住想笑。这家伙，请客的豪言壮语还热乎着呢。
“那……咋整？要不，你就留下刷三天盘子吧！”杜逍放下筷子，看向代莉。
“去你的，我才不要刷盘子呢！”
“还好还好，带卡了，我去附近的城商行取点。”
“我先借你五十块吧！先把账结了再说。”
两人吃完饭，顶着正午的日头，朝不远处的城商行走去。
城商行的门脸不大，白底绿字的招牌被晒得有些褪色。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纸张油墨和消毒水味道的冷气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外面的燥热。大厅里人不多，大约有八九个客户，显得有些空旷。靠墙是一排墨绿色的硬塑联排椅，一个穿着旧工装的老汉正靠着打盹。几盆蔫头耷脑的绿植杵在角落。高高的柜台上方，装着粗壮的铁栅栏，几个穿着统一灰蓝色制服的女柜员在栅栏后面忙碌着，偶尔传来点钞机单调的哗哗声。
代莉径首走向取款窗口排队。杜逍则走到靠墙的椅子边坐下，目光无意识地扫视着这方小小的空间。一个身材魁梧、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穿着银行经理的灰色西装，胸前的铭牌写着“王经理”。他背着手，在大厅中央那不大的空地上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不时抬腕看看表，又焦躁地望向门外，厚厚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捻动着，皮鞋踏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却急促的“哒、哒”声，在这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杜逍靠在大厅中央一根冰凉的承重柱旁，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就在这时，侧面的一个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银行制服裙的女孩端着个水杯走了出来，径首走向角落的饮水机。那身剪裁合体的制服衬得她身段利落，盘起的头发露出白皙的脖颈。
杜逍起初没在意，首到她接完水，转身往回走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杜逍这边，随即停住了。
“杜逍？”一个带着惊讶和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杜逍循声望去，看清那张脸时，也愣住了。“小凤？”
真的是她！小凤，他们班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坐在角落、成绩中游的女孩。高三下学期，她就悄无声息地不来学校了。
“真是你啊！”小凤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制服裙摆轻轻晃动。她上下打量着杜逍，“都快半年没见了！你……准备高考呢吧？”
“是啊，最后几天了。”杜逍有些局促地应着，目光扫过她胸前别着的银行铭牌——“见习柜员：李凤”。“你……在这上班了？”
“嗯，”小凤点点头，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和一点点的自豪，“我姐托人给弄进来的，见习大半年了。过完这个夏天，不出意外就能转正了。”她朝里面忙碌的柜台区域扬了扬下巴，“就在那边三号窗口。”她又看了看杜逍身后，“你一个人？来办业务？”
“没，陪同学来取钱。”杜逍指了指还在队伍里排着的代莉。代莉也看到了他们，远远地挥了挥手。
“哦哦。”小凤会意，又闲聊了几句，无非是问班里还有谁在坚持，老师们怎么样之类的。她说话时，眼睛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墙上那个巨大的圆形挂钟。十三点十五分。
“你呢？休学……可惜吗？”杜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小凤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低头轻轻着手中的水杯，指关节微微泛白。“有啥可惜的，”她的声音轻了下去，“我姐说，现在大学生……也不一定好找工作。不如早点出来，有个饭碗踏实。”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杜逍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像是羡慕，又像是认命，“你们好好考，考上了，替我们看看大学啥样儿。”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你们待会儿要是办完事，别急着走啊，后面员工通道旁边有个小门，我……”
就在这时——
银行那两扇厚重的玻璃大门被粗暴地撞开，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