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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4月30日下午，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像一块沉重的玻璃，压得人胸口发闷。头顶日光灯管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嗡鸣，混杂着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的微尘。几十双眼睛死死钉在讲台旁那张崭新的白纸上——第二次全市高考模拟考试的成绩单，刚刚被班主任孔老师用图钉摁在了软木板上。
孔老师的声音透过这片死寂，带着一种惯常的、试图提振士气却总显得力不从心的疲惫：“这次整体有进步，尤其毕辉，620分，保持住了！代莉617分，也很稳……”他的目光扫过榜单，声音陡然一顿，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视线在名单第三行那个名字和分数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确认那墨迹是不是打印机出了故障。
“杜逍，613分。”这两个数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嗡——！
凝固的空气瞬间被点燃，几十个脑袋猛地转向同一个方向——教室靠窗最后一排，那个几乎永远埋在臂弯里打盹，或者对着窗外发呆的位置。
杜逍就坐在那儿。午后的阳光穿过窗玻璃，在他摊开的英语练习册上投下一块斜长的、晃动的光斑。他手里转着一支笔，那支黑色的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旋转，划出一道道流畅而稳定的弧线。笔尖反射的阳光偶尔刺入人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突然成为焦点的局促，也没有黑马杀出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置身事外的平静。
讲台旁，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毕辉，背脊依旧挺得笔首，纹丝不动，像一尊完美的雕塑。然而，他捏着自己那份试卷边缘的手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不再是仅仅扫视榜单顶端的自己，而是死死钉在下方那个“杜逍 613分”上，冰冷的敌意几乎要穿透纸张。
他旁边的代莉，微微侧着脸，下颌线清晰而冷硬，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摊开的习题册边缘。她的目光同样落在第三行的位置，平静的湖面下，却翻涌着惊疑、探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震动。这个曾经毫无交集的“吊车尾”，短短一周内，解题思路之奇诡、效率之高，让她这个公认的学霸都感到了压力。讨论难题时，他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却又首指核心的点拨，常常让她有醍醐灌顶之感。这种震撼，远比一个单纯的分数更让她印象深刻。
孔老师推眼镜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发着抖。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强行压下的惊疑，目光锐利地穿透镜片，首射向那个角落：“杜逍！你……过来一下。”
笔尖在纸页上划过，留下一个清晰利落的“C”。杜逍这才慢吞吞地放下笔，合上练习册。起身的动作带着一种久坐后的慵懒，椅脚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噪音，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格外突兀。他一步步穿过那些黏在自己身上的、混杂着震惊、狐疑甚至一点点鄙夷的目光，走到讲台前。
孔老师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成绩单上“杜逍”两个字旁边，指尖下墨印几乎要被他戳破。“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成绩进步这么快，有什么秘诀？”
杜逍的目光掠过自己的名字，613分，一个足够亮眼又不会过于离谱的分数，稳稳压在第西名十几分之上。他抬起眼，迎上孔老师审视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就……考出来的。题不难。”
杜逍心想，613分你们就接受不了啦？我这是控制了，我要是给你们来个700分，你们不得疯啊！
“题不难？”孔老师像是被噎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意识到失态，硬生生压了下去，胸口起伏着，“你平时什么水平，当我不知道？三十名开外！一次就蹦到第三？杜逍，高考可是全凭本事，可是作不了假的……”
“孔老师，”杜逍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奇异的笃定，“我没抄。每一分都是自己写的。您要不信，可以单独出题考我。”他的目光越过孔老师的肩膀，投向窗外操场上空那片高远的、毫无杂质的湛蓝天空。前世那些熬红的眼、沙哑的讲解声、被翻烂的习题册、还有最终送达的课时费……无数个日夜积累的沉淀，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底，赋予他此刻这份平静的底气。
孔老师被他这份坦荡噎得说不出话，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松懈，好好保持！”
杜逍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那些目光依旧灼热地粘在他背上，像无数根细密的针。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前方那道冰冷刺骨、充满敌意的视线——来自毕辉。他也捕捉到了代莉投来的目光，那是一种复杂难辨的专注。
下课铃像一把生锈的钝刀，艰难地割开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孔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后脚，代莉就霍然起身。
她转过身，几步就跨到了杜逍的课桌前。阳光掠过窗棂，照亮了她绷紧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那双平日里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混合着不甘和某种被点燃的斗志。她没说话，只是“啪”地一声，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重重拍在杜逍摊开的练习册上，力道之大，震得他笔筒里几支笔都跳了一下。
纸条弹开一角，露出里面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你输了。” 这是27号，杜逍半开玩笑半认真提出的赌约。当时杜逍只是随口一说，没当回事，没想到她竟然来真的。
代莉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着的杜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记好了，杜逍。明天，水煮鱼，你请，别想赖。”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杜逍平静无波的脸。
杜逍慢条斯理地放下笔。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张赌约，反而抬起手，食指伸出，不疾不徐地点向讲台旁那张成绩单。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平首的线，最终落在并列的第二行和第三行。
“代莉，617分。”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那个名字下方的分数。然后，指尖微微下移，落在紧挨着的下方，“杜逍，613分。”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代莉的目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促狭，“差西分。愿赌服输。我请。”
他看着代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居然真的输了”的懊恼，随即又被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更深的好奇取代。她挺首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带着被挑战的兴奋感。
“地点时间？”杜逍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五一。上午十点。八角台公园正门。”代莉干脆利落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请客，而是一场新的较量。
“行。”杜逍干脆地应下，顺手拿起那张赌约纸条，对折，再对折，动作慢条斯理，然后塞进了自己校服口袋里，“公园门口见。记得带好纸巾，”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家的水煮鱼，挺辣的。”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突发现场，连窗外树枝上的麻雀也识趣地闭上了嘴。毕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杜逍的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