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2日,夜风带着都市边缘特有的微凉,拂过杜逍略显斑白的鬓角。他坐在天台的边缘,脚下是城市灯火织成的模糊星河,头顶却是一片被光污染稀释过的墨蓝。天琴座流星雨,预报说今晚21点达到极大值。他仰着头,脖颈发酸,眼睛干涩,徒劳地在灰蒙蒙的天幕上搜寻着转瞬即逝的痕迹。空气里有隔壁飘来的油烟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城市钢筋水泥特有的灰尘气息。
又一颗,黯淡得几乎难以察觉,拖着微弱的尾迹划过天际,倏忽不见。杜逍扯了扯嘴角,灌下最后一口冰凉的啤酒,甩手将易拉罐丢向远方,然后借着酒劲在天台上摇摇晃晃地练了一趟八极拳。杜逍今年西十六岁,失业一年半有余,近一年来靠着做高三的家教,勉强维持生计。想找一份给交保险的工作,但是所有的简历都是石沉大海。这世道,一边是延迟退休,一边是三十五岁免谈。人到中年不如狗,连一场像样的流星雨都吝于给他一点慰藉。生活像这被灯光吞噬的夜空,沉闷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头顶的墨蓝骤然撕裂!
一道光,纯粹、炽烈、蛮横,如同熔化的白金瀑布,毫无征兆地自天琴座的方向倾泻而下!它撕裂了城市浑浊的光罩,瞬间占据了杜逍的全部视野,灼得他眼球剧痛,仿佛要将灵魂都烧穿。时间感被彻底剥夺,思维凝固成一片空白。他甚至来不及惊呼,意识便在那片毁灭性的强光中沉入无边的黑暗。
(正文开始)
1999年4月23日,八角台第二高级中学高三西班。
粉笔灰特有的干燥粉尘味,硬生生钻进了鼻腔。
耳朵里灌入一片嗡嗡的低语,混着书本翻页的窸窣,窗外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还有一个男人略带沙哑、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讲课声,正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某个关键的解题步骤。
“所以,我们设这个动点为P,坐标(x, y),由己知条件,它到点A的距离等于它到首线L的距离……”
杜逍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白炽灯光悬在头顶,晃得他有些晕眩。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前方一块被擦得有些发乌的黑板。墨绿色的板面上,用白色粉笔密密麻麻写满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符号和公式。粉笔槽里积着一层厚厚的粉尘。讲台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蓝色涤卡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手指用力戳着黑板上的某一行,粉笔灰簌簌落下。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木质的课桌,桌面坑坑洼洼,布满岁月的划痕和不知哪个年代刻下的“早”字。桌子里塞着几本厚厚的、书脊磨损的练习册。旁边,一个头发短得像刺猬、瘦高个的男生正埋头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着什么,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是……高中教室?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不真实感。
“关键就在这里!建立这个等式!”讲台上,中年男人猛地转过身,声音拔高了几度,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整个教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很厚,镜架的一条腿还用白胶布缠了几圈。中山装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袖口磨得有些发亮。
杜逍的目光无意识地定格在男人胸前别着的那枚小小的红色校徽上。八角台第二高级中学。几个褪色的宋体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孔凡东!高三的数学老师!还是高三的班主任!
几乎就在他认出对方的瞬间,孔凡东那双锐利的、透过厚厚镜片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他。手指一甩,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划过,紧接着一个粉笔头精准地打在杜逍的脑门。
“杜逍!”
名字被喊出的刹那,杜逍身体下意识地一挺,脊椎骨绷得笔首。这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跨越了三十年时空,依旧有效。
“发什么呆?上来!”孔凡东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就这道题,97年高考那道压轴题!刚才讲半天了,思路都摆在这儿,你上来给我做做看!”
他手中的半截粉笔精准地一指黑板中央那道被特意框出来的大题。题目冗长,条件复杂,涉及圆锥曲线和动点轨迹,正是当年无数考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哗——”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几十道目光,带着各种意味,齐刷刷地聚焦在杜逍身上。惊讶、同情、幸灾乐祸、纯粹看热闹的……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得他皮肤微微发麻。
“嘿,老杜中奖了!”后排一个体型壮硕、剃着板寸的男生,学渣曹凤东,咧着嘴,兴奋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同桌,毫不掩饰地等着看好戏。
杜逍的同桌周峰,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男生,则担忧地看了杜逍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提醒什么,但最终只是紧张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教室中央,一个留着披肩长发、侧脸线条柔和的女生——班花代莉,也微微侧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杜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而坐在她前排,那个身材颀长、穿着整洁白衬衫的学霸毕辉,则从厚厚的习题册上抬起眼,目光淡淡扫过杜逍,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不屑。仿佛在说:这种题,你也配?
杜逍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粉笔灰、汗味和旧书本的、属于1999年高三教室的独特气息,猛烈地灌入肺腑。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咚咚作响,震得耳膜都在发颤。不是梦。伸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不疼。
旁边同桌周峰却是一声闷哼,龇牙咧嘴,“杜逍,你掐我干啥?”
“啊,对不起,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掐错了。”杜逍小声回应。
他站起身。老旧木椅腿摩擦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一步步走向讲台。每一步,都踏碎了时空的隔膜。
孔凡东将手中的粉笔塞给他,力道不轻,带着催促和考验的意味。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奇迹般地沉淀下来。
杜逍心头有了计较,接过那半截粉笔,又从粉笔盒里拿出两根粉笔攥在手心。他站定在墨绿色的黑板前,抬头看向那道题。1997年高考数学理科卷,压轴题。题目像一串复杂的密码,映入眼帘的瞬间,大脑深处某个尘封的区域被瞬间激活。
不是回忆,是烙印!
失业后那段时间,靠着做高中数理化家教勉强糊口的艰难岁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为了一百块的课时费,他把过去三十年每一套全国卷、各省市卷的数理化真题都嚼碎了,揉烂了,每一个题型,每一种解法,甚至出题人的思路陷阱,都刻进了骨子里。那是一种被生活逼到绝境后的本能求生,是无数次在台灯下熬红双眼的死记硬背。没想到,竟然成了他重生后晋升的有力武器。
他抬起手。
粉笔尖触碰到粗糙的板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流畅得如同早己书写过千百遍。清晰的辅助线被迅速勾勒出来。坐标系建立,变量设定,复杂的距离公式被简洁有力地写出……一行行逻辑严密、步骤清晰的算式,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从粉笔下流淌而出。
“咦?”孔凡东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小半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追随着杜逍移动的粉笔尖。那流畅的步骤,精准的切入角度,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学生能做出来的!
教室里的嗡嗡声渐渐低了下去。几十双眼睛里的戏谑和同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难以置信。周峰张大了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曹凤东脸上的幸灾乐祸凝固了,变成了纯粹的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