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风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呜咽着穿过狭窄的岩缝。凌曦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怀中是刚刚苏醒、眼神依旧带着茫然和虚弱的小芸。那声微弱的“娘”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沉重。她不是她的娘,但此刻,这孩子的命,就是她肩上的担子。
石勇沉默地伫立在峡谷出口的光亮处,如同一尊染血的守护神像。猩红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峡谷的尽头并非坦途,而是一片倾斜向下、被洪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碎石坡。碎石坡下,隐约可见一片断壁残垣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死寂地匍匐在荒原之上。
“前面……好像有村子?” 凌曦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有废墟,就意味着可能有遮风挡雨的残屋,可能有遗落的有用之物,甚至……可能有水源。
石勇没有回答,只是猩红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率先迈开沉重的步伐,踩着湿滑的碎石,朝着那片废墟走去。断裂的铁链拖曳在碎石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峡谷中格外清晰。
凌曦深吸一口气,抱起依旧虚弱的小芸,跟了上去。她能感觉到小芸滚烫的额头贴着自己的颈窝,呼吸虽然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些许。峡谷出口那两个年轻流匪早己不见了踪影,不知是逃向了废墟深处,还是躲进了岩缝。
走下碎石坡,废墟的景象清晰起来。这里曾经应该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村落,但显然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战火或劫掠。焦黑的梁木斜插在倒塌的土墙间,破碎的陶片和腐朽的农具散落一地,荒草顽强地从碎石缝中钻出,更添几分凄凉。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腐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村口立着一块半截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大字:赵家沟。
三人踏入废墟,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一些坍塌相对较轻的土屋里,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当凌曦和石勇的身影出现在断墙之间时,几双惊恐、麻木、如同受惊小兽般的眼睛,从黑暗的角落、残破的门窗后怯生生地探了出来。
那是些怎样的人啊!
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破布般的衣服勉强遮体。老人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妇女紧紧搂着同样瘦骨嶙峋、眼神呆滞的孩子;几个稍微年轻些的男人,也是面黄肌瘦,手里紧紧攥着削尖的木棍或石块,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深深的疲惫。他们就像一群被世界遗忘的幽灵,在这片废墟的阴影里苟延残喘。
没有欢迎,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和无处不在的恐惧。
石勇那如同凶兽般的气势和身上干涸的血迹,让这些本就惊弓之鸟般的流民更加恐惧。他们瑟缩着,纷纷将目光投向废墟深处一个相对“完整”的院落——那里有一口用石块垒砌的水井。
水井旁,站着几个人。他们的衣着虽然也破旧,但明显比缩在角落的流民“体面”一些,至少脸上还有些血色。为首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眼神油滑的青年,他腰间别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正懒洋洋地靠在水井的木架上,用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井沿,发出“梆、梆”的单调声响。他身边站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汉子,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新来的“闯入者”。
“哟,又来新货了?” 那獐头鼠目的青年(赵癞子)拖着长腔,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凌曦身上扫过,又在石勇那庞大的身躯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贪婪取代,最终落在了石勇肩头那明显瘪了不少、却依旧引人注目的粮袋上。“看着挺肥啊?哪条道上的?懂不懂咱们赵家沟的规矩?”
凌曦心中一凛。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秩序”,哪怕这秩序是由地痞流氓建立的。她将小芸往怀里紧了紧,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迅速扫过水井和井旁几个明显被赵癞子控制的木桶。水!干净的水!这对小芸的病情至关重要!
“规矩?” 凌曦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什么规矩?”
赵癞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用刀背指了指水井,又指了指自己:“看见没?赵家沟,老子赵癞子说了算!这井,是老子的!水,是老子的!想喝水?想找个破屋子窝着?”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得给‘孝敬’!一瓢水,半碗粮!”
他身边的两个跟班也嘿嘿怪笑起来,眼神如同跗骨之蛆般黏在石勇肩头的粮袋上。
“半碗粮换一瓢水?” 凌曦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这是明抢!”
“抢?” 赵癞子夸张地瞪大眼睛,“小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叫规矩!懂吗?没粮?也行!” 他淫邪的目光再次扫向凌曦,“看你还有几分姿色,陪老子乐呵乐呵,水嘛……管够!” 他身后的跟班爆发出一阵下流的哄笑。
角落里那些麻木的流民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愤怒的叹息,但无人敢出声。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穿着几乎成了布条的老农(赵守田),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他佝偻着腰,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石勇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猩红的眸子瞬间锁定了赵癞子!那恐怖的压迫感让赵癞子和他两个跟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怎么?想动手?” 赵癞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刀尖指向石勇,“别以为块头大就了不起!老子兄弟多的是!识相的,按规矩来!不然,滚出赵家沟!”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流民们惊恐地缩紧了身体。
凌曦按住了石勇蠢蠢欲动的手臂(触碰到他手腕上的伤口,石勇肌肉一紧)。硬拼不是不行,但石勇有伤,小芸病重,流民无辜,这废墟里地形复杂,赵癞子熟悉环境,还有弓箭(她瞥见一个跟班身后背着的简陋猎弓),风险太大。
必须智取!瓦解他所谓的“规矩”!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麻木绝望的流民,最终定格在那个紧攥拳头、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老农赵守田身上。一丝微弱的冰凉触感在额角跳动了一下(残卷修复进度0.05%的微弱反应),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来自那个老农方向的、极其微弱的……不甘与希望?虽然微弱,但在一片绝望的灰暗中,如同萤火。
就在这时!
赵守田猛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他踉跄着跑到水井前,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癞子面前,布满老茧和泥污的双手捧着一个破得只剩下碗底、勉强能盛点东西的粗陶碗,碗里装着可怜巴巴的、一小撮混杂着沙土的、不知名的草籽(可能是他最后的口粮?)。
“癞子……癞子哥!” 赵守田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求求你!行行好!给……给我家老婆子一瓢水吧!她……她快不行了!就一瓢!就一瓢!我用这点粮换!求你了!” 他卑微地将那个破碗高高举过头顶,枯瘦的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摇晃。
赵癞子嫌恶地瞥了一眼碗里那点可怜的草籽,一脚将破碗踢飞!
“呸!老不死的!这点狗都不吃的东西,也想换老子的水?滚一边去!” 他恶狠狠地骂道,“你那个病痨鬼老婆子早该死了!省点力气挖坑埋了吧!”
破碗摔在碎石上,瞬间西分五裂!那点可怜的草籽混入泥土,再也无法捡拾。
赵守田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陶片和散落的草籽,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机。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而下,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赵癞子,那眼神中的绝望和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赵癞子!你这个畜生!” 赵守田发出凄厉的嘶吼,“当年要不是我爹收留你爹,你们父子早饿死在路边了!现在你霸占水井,逼死乡亲!我……我跟你拼了!” 他如同疯魔般,从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就要扑向赵癞子!
“老东西找死!” 赵癞子眼中凶光一闪,手中的柴刀毫不犹豫地朝着扑来的赵守田当头劈下!又快又狠!
周围的流民发出一片惊恐的尖叫!
陷阱!
凌曦瞳孔骤缩!赵守田的绝望爆发是意外,但赵癞子劈下的这一刀,时机和角度都太精准了!他根本就是故意激怒赵守田,然后名正言顺地“清理”掉这个敢于反抗的刺头!杀鸡儆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首沉默如同磐石的石勇,动了!
不是因为赵守田,而是因为赵癞子那劈向老农的刀光,瞬间点燃了他眼中刚刚平息些许的猩红暴戾!那刀光,仿佛勾起了他记忆深处某些极度厌恶的碎片!
石勇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相称的恐怖速度!如同瞬移般,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赵癞子!那只完好的、如同精铁浇铸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如同铁钳般,一把扼住了赵癞子持刀劈下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是腕骨被硬生生捏碎的声音!
“啊——!!!” 赵癞子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柴刀脱手当啷落地!他惊恐欲绝地看着近在咫尺、那双燃烧着猩红火焰的恐怖眼眸,吓得屎尿齐流!
石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他捏碎赵癞子手腕的巨掌并未松开,反而如同拧麻花般猛地一扭!
“咯嘣!咯嘣!”
更加密集恐怖的骨裂声响起!赵癞子的整条手臂瞬间被拧成了诡异的麻花状!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鲜血狂喷!
“呃……” 赵癞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眼球暴凸,口中涌出血沫,身体如同破布袋般下去。
石勇如同丢垃圾般,随手将彻底废掉的赵癞子甩向一旁,撞在断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生死不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癞子那两个跟班,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变为惊恐,就看到他们的老大如同死狗般被废掉了!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丢下武器就想逃跑!
“站住!” 凌曦冰冷的声音响起。
两个跟班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双腿抖如筛糠。
凌曦抱着小芸,缓缓走到水井旁。她看都没看瘫在地上抽搐的赵癞子,目光扫过那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跟班,最后落在那些从角落里慢慢走出来、脸上交织着恐惧、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的流民身上,最终定格在瘫坐在地、依旧沉浸在巨大悲愤中的老农赵守田脸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片死寂的废墟:
“从今日起,赵家沟的规矩,改了。”
她指着地上赵癞子留下的、沾着血污的柴刀,又指向那口象征着生存命脉的水井,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有力出力,有智出智!”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所有人:
“我凌曦带头挖渠引水,重建家园!”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石勇那如同山岳般沉默矗立的身影上:
“而守护这规矩,守护这口井,守护每一个愿意出力的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靠的是他手中的斧头,和你们自己的骨头!”
废墟,一片死寂。
只有冷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呜咽。
流民们呆呆地看着站在水井旁、怀抱幼童、身边矗立着血斧凶神的女子。她那单薄的身影在废墟的阴影里,却仿佛燃起了一簇微弱却足以灼痛人心的火焰。
赵守田浑浊的泪眼中,那绝望的灰烬里,一点微弱的火星,被这火焰点燃了。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凌曦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匍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