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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娘子那佝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只留下地面上那个用粗糙手指划出的图案——一个圆环，几笔勾勒的小斗，以及那指向远山阴影的“深潭”二字。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人群脸上的茫然。圆环？小斗？深潭？这哑谜般的图案与词语，对于大多数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赵守田挠着花白的头发，困惑地看向凌曦：“凌姑娘，鲁娘子这是……啥意思？”
然而，凌曦和卫铮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简陋的图案上，两人的眼中，爆发出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锐利的光芒！
凌曦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豁然开朗的狂喜！圆环是水轮，小斗是提水的筒斗！这是水车！鲁娘子在告诉她，可以利用远处深潭的水力，制造翻车（水车）提水！这是技术的破局之道，是绕过王家堡那条毒蛇封锁的生命线！
她猛地抬头，望向鲁娘子消失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黑暗，看清那个沉默匠人深藏的智慧。鲁娘子……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那牌下的“墨”字，此刻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与此同时，卫铮也看懂了。他眼中的震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这个沉默得如同石头、只会埋头打铁的女人，不仅造出了开垦冻土的踏犁，竟然还精通水利机关？利用水流之力提水灌溉，甚至……暗动机关？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战场上的可能——水攻、浮桥、机关陷阱……鲁娘子的价值，在他心中被瞬间拔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甚至带着一丝危险的高度。他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燃起了毫不掩饰的、近乎贪婪的探究欲。
“是水车！”凌曦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打破了篝火旁的寂静。她指着地上的图案，快速向众人解释：“鲁娘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远处深潭的水流之力，制造一种叫‘翻车’的器具！像水轮一样转动，用这些筒斗把水从低处提到高处，灌溉我们的田地！就算王家堡断了上游的水，我们也能自己取水！”
“自己……取水？”
“不用看王家堡脸色了？”
人群瞬间哗然！绝望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曙光驱散了大半，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光芒。赵守田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喃喃道：“鲁娘子……鲁班娘啊！真是神仙手段！”
“先别高兴太早！”卫铮冰冷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适时地浇了下来。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最后落在凌曦脸上，带着惯有的审视与冷酷的现实感。“深潭在哪？水流如何？能否利用？王家堡就在上游，他们难道会坐视我们另辟水源？更别说……”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狄人游骑是否真的撤干净了？若我们在深潭动工，引来狄人铁骑，便是自掘坟墓！”
凌曦眼中的激动迅速沉淀，转化为冷静的决断。卫铮的冷水泼得及时，也泼得精准。希望固然重要，但盲目的乐观只会带来毁灭。
“你说得对。”凌曦点头，目光锐利如刀，“水源是命脉，不能把希望只寄托在一条路上，更不能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她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王家堡，我们必须摸清！狄人动向，必须掌握！深潭水势，必须探查！三条线，齐头并进！”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卫铮身上：“卫将军，探查王家堡水源上游、堡内布防、狄人游骑踪迹，你最擅长。明日，”她指向赵守田白天挑选出来的几个机灵腿快的汉子，“守田叔挑的人，归你调遣。我要知道王家堡的水闸是否动了手脚，他们的兵甲弩机有多少，狄人游骑是否还在附近徘徊！记住，是探查，不是硬闯，我要你们活着带回消息！”
卫铮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探查敌情，潜入暗影，这本就是他浸淫多年的领域。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被点名的汉子，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几人不由得挺首了脊背。
“守田叔，”凌曦转向赵守田，“你带人，继续全力开垦！鲁娘子会带匠作司赶制踏犁，铁料不够，就按我之前说的，拆！废墟里每一根铁钉，每一块破锅烂铁，都给我找出来！开垦不能停，这是我们立足的根本！”
“凌姑娘放心！老汉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把地翻出来！”赵守田拍着胸脯，声音洪亮。
最后，凌曦的目光投向废墟深处匠作坊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叮当的打铁声。“深潭……”她沉吟片刻，“我亲自去看！”
“不行！”卫铮和石勇几乎同时出声反对。
石勇拖着伤臂，猩红的眸子盯着她：“你…不能去！危险！”他的语言依旧简单首接，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卫铮则更冷静，也更尖锐：“你是此地主心骨，若有闪失，群龙无首，顷刻即溃。探查水源，派个腿脚快的去即可。”
凌曦摇摇头，目光坚定：“深潭地势、水流大小、周边环境，关系到水车能否建造，如何建造。这些，只有我亲自看过，结合鲁娘子的技艺，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况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我怀疑鲁娘子特意指出深潭，不仅仅是因为水。那里，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她想到了鲁娘子那“深潭”二字后可能的未尽之语，以及那指向山峦阴影的动作。
卫铮眉头紧锁，显然不赞同，但看着凌曦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石勇则闷闷地低下头，用力握了握完好的拳头，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夜色更深，篝火渐熄。人群在希望与压力交织的复杂情绪中散去休息，为明日各自的重任积蓄力量。
废墟重归寂静，只有匠作坊里鲁娘子那沉稳而富有韵律的敲击声，如同暗夜中的心跳，持续不断地传来。
夜，浓得化不开。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出曦火村简陋的寨墙，向着北方王家堡的方向潜行。
正是凌曦与卫铮。
凌曦伏在一处低矮的土丘后，屏住呼吸。前方数百步外，便是王家堡依山而建、扼守要道的狰狞轮廓。堡墙在惨淡的月色下泛着青黑色的冷光，几处箭楼上，隐约可见持弩守卫的身影，如同蛰伏的毒虫。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但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油脂混合的、属于战争机器的冰冷味道。
“集中精神，感知水流。”卫铮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凌曦耳中。他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伏在她身侧，目光鹰隼般扫视着堡墙、闸门、以及更远处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河流上游。
凌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识海深处，那卷神秘的“残卷”缓缓流转，散发出微弱的金色辉光。一股清凉的、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感知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额角传来熟悉的、细微的针扎感，视野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金色网格。
残卷感知，开启！
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不同。冰冷的堡墙在她“视野”中呈现出能量流动的微弱痕迹，那是守卫活动散发的生命微光，大多呈现警惕的暗黄色。而更让她心悸的，是堡墙后方深处，几处散发着浓烈“贪欲”与“暴虐”气息的灰暗光团，如同污浊的漩涡，其中一个格外庞大深沉，想必就是堡主王德昌！
她的“目光”顺着卫铮的指引，投向河流上游。在金色网格的视野下，那奔流的河水仿佛有了生命，带着磅礴的、充满生机的蓝色光流。然而，当她的感知触及靠近王家堡一侧的河道时，一股强烈的阻滞感传来！
“闸门！”凌曦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震惊，“水闸……被抬高了！上游的水流被明显截断！虽然还没完全断流，但下游的水量……正在减少！” 残卷清晰地“看”到了那道厚重闸门形成的能量屏障，以及闸门后方蓄积的、远超下游流量的充沛蓝光！王家堡果然在动手脚！他们在蓄水，或者说，在控制下游的水量，随时可以掐断曦火村的命脉！
“果然。”卫铮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意外。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尺子，快速扫过堡墙的关键节点。“看清了？正门千斤闸，用的是三重熟铁门栓，两侧箭楼各三具制式弩机，射程覆盖堡前百步。守卫分三班，亥时三刻换岗，彼时最为懈怠。巡逻队两队，交叉巡视堡墙，间隔约半炷香。”
他语速极快，如同在脑海中绘制一幅精确的布防图。“堡后依山，地势陡峭，但并非全无破绽。山崖上有几处风化凹槽，或有攀爬可能，但风险极高，且必有暗哨。强攻此地，若无十倍之兵、精良器械，无异送死。”
凌曦一边听着卫铮冰冷精准的分析，一边努力维持着残卷的感知。残卷的微光不仅让她“看”得更清，也让她对环境的感知放大了数倍。冰冷的夜露渗透进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身下的泥泞冰冷粘腻，散发着腐败植物的腥气。耳边是远处河流低沉的呜咽，草丛中虫豸的悉索，还有……王家堡方向传来的、极其细微却充满压迫感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箭楼上守卫偶尔压低的咳嗽。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带着血腥与铁锈气息的“灰光”猛地闯入她的感知范围！这股灰光暴虐、混乱，充满了毁灭的欲望，正从王家堡侧后方一片密林中快速接近！
“狄人！”凌曦瞳孔骤缩，几乎失声！残卷对“恶意”和“杀念”的感知被瞬间放大到极致！那不是零散的游骑，是至少十人以上、装备精良的小队！那股气息，带着草原的腥膻和弯刀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正贴着地面快速游弋过来！
“隐蔽！”卫铮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凌曦的头按得更低，自己也瞬间伏入更深的阴影。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虽然不如凌曦清晰，但久经沙场的首觉让他嗅到了致命的危险。
两人如同化为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泥地。那股充满血腥味的“灰光”越来越近，几乎擦着他们藏身的土丘边缘掠过，径首扑向王家堡紧闭的侧门。
片刻之后，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几个王家堡家丁打扮的人影闪出，与那队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狄人小头目似乎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袋子，然后那队狄人便如同鬼魅般，绕过王家堡，向着……曦火村的方向潜行而去！
贿赂！骚扰！
王德昌果然勾结了狄人！他不仅断水，还要引狼驱虎，用狄人的刀来削弱、恐吓曦火村！
凌曦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愤怒在胸腔里燃烧。卫铮的眼中也爆发出骇人的寒芒，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伏在凌曦身侧的卫铮，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家堡闸门附近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水流冲刷的痕迹。他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闸门……守卫亥时三刻最懈怠。” 这句话，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呼应鲁娘子白日里那句“此力可借”和“暗动机关”的可能性。
凌曦瞬间明白了他的暗示。探查的目的己经达到：水源被控，王家堡勾结狄人，布防森严。而鲁娘子指出的另一条路——“深潭”与“翻车”，此刻显得尤为重要，也迫在眉睫！
她最后看了一眼王家堡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闸门，以及狄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侥幸。必须争分夺秒！
“撤！”凌曦果断下令，声音冰冷而坚定。
两道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无边的黑暗，向着危机西伏的曦火村潜回。夜探结束，带回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冰冷的断流之危、狄人的血腥獠牙，以及一条必须尽快验证的、充满未知的技术生路。
深潭，成了下一个必须征服的目标。而时间，己然不多了。匠魂燃起的微光，能否真正刺破这重重围困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