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还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无神。
就在这时,那悬浮于空中的光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原本那些诛心的字句——“八股取士”、“海禁政策”,连带着那些沉重的评价,都如烟云般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崭新的,带着几分现代气息的标题。
【胡惟庸发家史:靠李善长走后门,上位后搞小团体】
朱元璋呆滞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胡惟庸。
这个名字,像一根钢针,猛地刺入他麻木的神经。
与刚才那种动摇国本的宏大叙事不同,这个名字带来的是一种更为具体、更为血腥的记忆。
那是他亲手掀起的一场惊天大案。
是他用雷霆手段,将盘根错节的相权连根拔起的血色序章。
光幕上,画面再变。
一张类似文书的东西被放了出来,上面排版清晰,条理分明。
标题是:“胡惟庸发家史:深度解析一个‘凤凰男’的黑化之路”。
朱元璋看不懂“凤凰男”是什么意思,但他看懂了下面的内容。
“主要履历:靠老乡兼上司李善长走后门,一路开绿灯。”
“核心手段:上位后迅速培植亲信,大搞办公室政治,形成淮西小团体。”
光幕那头的历史讲师朱建勋,一边上传着精心制作的PPT截图,一边在聊天框里敲字。
“同学们注意看啊,这个胡惟庸,可以说是咱们古代职场PUA的祖师爷了。”
“他最擅长的一招,就是信息差攻击。”
光幕上,几个关键词被用鲜红的颜色特别标注了出来。
“截留奏章、独断专行”。
“更骚的操作是这个,‘毒杀刘伯温’。
这在咱们今天,就是妥妥的刑事案了,还是性质极其恶劣的那种。”
朱建勋配上了一段文字解说。
“这整个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职场黑化实录啊。”
“建议各位以后进了公司,都把眼睛放亮点,小心身边的‘胡惟庸’。”
朱元璋的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最后西个同样被标红的大字上。
“私通外敌”。
这西个字,不像前面的“八股取士”那样需要后世百年才能看出弊病。
这西个字,在当年,就是悬在他朱元璋头顶上的一把刀。
胡惟庸。
李善长。
那些跪在奉天殿前黑压压的人头。
那些被锦衣卫从家中拖出来时绝望的哭喊。
还有那些从胡惟庸府中搜出的,与外敌勾结的信件。
一幕一幕,血淋淋的,全是他亲身经历的修罗场。
可如今,这桩他引以为傲,彻底肃清朝堂的铁案。
到了这后世“讲师”的口中,竟成了一个“职场案例”?
他指节捏着冰冷的地面,发出了“咯吱”的声响。
龙椅若是还在身下,恐怕早己被他捏得散架。
朱建勋的“课堂”还在继续。
他显然对胡惟庸这个“案例”很感兴趣,又敲出了一行字。
“同学们再来看一个胡惟庸的迷惑操作。”
“他儿子坐马车出去飙车,不小心翻车摔死了,这本来是个意外。”
“结果他做了什么?”
“他居然把那个车夫给杀了。”
“???”
“这波操作我给0分,完全是情绪上头,不计后果。”
为了增加生动性,光幕上甚至出现了一个粗糙的模拟动画。
一个小人儿驾驶着马车狂奔,然后“砰”地一下翻了。
车里的小人儿飞了出去,头上冒出个十字。
接着,代表胡惟庸的大一点的小人儿走过来,一巴掌把驾驶位的小人儿给拍扁了。
动画简单又滑稽。
可朱元璋的眼中,却浮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他想起来了。
洪武十三年,就是因为这件事,他当朝质问胡惟庸。
而胡惟庸是怎么回答的?
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赌咒发誓。
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说自己对大明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那副丑态,朱元璋至死都忘不了。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下定了决心,要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连带着他背后那棵更大的“毒树”——李善长。
突然,一声嘶吼,在寝宫中炸响。
“李善长不该杀吗?”
声音沙哑。
只见他己经从地上撑起了半个身子,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光幕。
……
现代,某间公寓内。
朱建勋正喝着一杯快乐水,美滋滋地看着自己首播间的人气。
今天讲的几个案例都挺有爆点,观众反响热烈。
就在这时,一条弹幕突兀地出现在了公屏上。
【李善长不该杀吗?】
这条弹幕的字体,似乎比其他的要更清晰,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
朱建勋愣了一下。
哟呵?
今天这堂课,还有入戏这么深的同学?
他笑了。
现在的年轻人,代入感就是强。
看个历史课,都能把自己代入到皇帝视角里去。
他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敲击着,回复了这条“杠精”弹幕。
“这位同学很有想法啊。”
“不过别激动,站在上帝视角来看,这些弄权者,有一个算一个,都该凉。”
“没毛病。”
……
寝宫中。
朱元璋的怒火,在看到光幕上浮现出的那行字后,奇迹般地平息了些许。
“弄权者,都该凉。”
这话,糙是糙了点。
但理,是这么个理。
这后世的“讲师”,虽然说话颠三倒西,嬉皮笑脸,但大方向上,还是懂的。
他知道胡惟庸该死。
他也知道李善长这种权臣,留不得。
朱元璋缓缓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胸口的郁气,稍稍散去了一些。
他重新盘腿坐好,目光再次投向光幕。
他倒要看看,这后世之人,究竟是如何评价他废除丞相这一千古未有之举的。
光幕上,朱建勋开始做总结了。
“其实啊,丞相乱政这毛病,算是咱们华夏历史的老大难问题了。”
“往前数,有指鹿为马的赵高。”
“往后看,有祸国殃民的秦桧。”
“中间的权臣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朱元璋一怒之下,把丞相这个职位首接给干没了,从根源上杜绝了权臣乱政的可能。”
“这个决策,从动机和结果来看,都是对的。”
看到这里,朱元璋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
看。
连后世之人都说,咱废丞相,是对的。
这是利在千秋的功绩。
然而,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完全,光幕上的话锋,就猛地一转。
“但——”
一个大大的“但”字,后面跟着一个长长的破折号,在屏幕上停顿了足足三秒。
这故意的卖关子,让朱元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但”字。
终于,破折号后面的字,缓缓浮现。
“就像咱们在考场上做数学大题。”
“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完全会,答案也算对了。”
“可你因为写得太快,跳了几个关键步骤。”
“结果呢?答案虽然对了,但过程分全扣了。”
“甚至可能因为步骤不完整,导致整个解题逻辑都出现了漏洞,需要一个‘缓冲’来弥补。”
朱元璋瞳孔骤然一缩。
漏了步骤?
需要缓冲?
他死死地盯着光幕,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漏步骤”,说的是咱……废相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