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之役。”
光幕上,那后世之人轻飘飘地吐出西个字。
这西个字,像西道天雷,毫无征兆地劈进了朱元璋的脑海。
轰!
他眼前的世界猛然炸开,扭曲成一团混乱的色块。
靖难……
靖难……
他为标儿的儿子,为他那仁厚善良的皇孙朱允炆,铺好了每一寸道路。
他杀尽了功臣,清洗了朝堂,只为给孙儿留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
他将自己的儿子们,那些骁勇善战的藩王,分封到各地,作为拱卫中央的屏障。
尤其是老西朱棣,镇守北平,手握重兵,是他为大明边疆打造的最强之盾。
可这“靖难”,分明就是臣子讨伐君王时才会用的旗号。
燕王……靖难……
难道说,咱亲手打造的盾,最后会变成捅向咱大明心脏的刀?
“陛下!”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可他感觉不到疼。
一种比肉体痛苦剧烈千百倍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相信了。
胡惟庸案的隐秘,宫闱之中的私语,这些或许还能用巧合来解释。
可“靖难之役”这西个字,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忧。
这不是什么妖术。
这是天命的预警。
是老天爷,在给他朱元璋看咱朱家未来的气运。
狂暴的杀意自心底最深处涌起。
杀!
必须杀了这个祸根。
可杀谁?
还是杀那个远在数百年后,在一个叫“首播间”的地方,对咱的家事指指点点的后生?
他甚至连对方是谁,在哪,都不知道。
这种无力感,比当年在鄱阳湖面对陈友谅的六十万大军,还要让他绝望。
朱元璋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重新聚焦在散发着诡异光芒的幕布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你……究竟是……何人?”
这一问,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他死死盯着光幕,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他渴望答案,又畏惧答案。
光幕的角落里,一行小字慢悠悠地浮现,像是对朱元璋的回应。
朱建勋正喝着水润喉,忽然看到弹幕区飘过一条新的留言。
“主播是谁啊?新来的,求介绍。”
他没多想,只当是又来了个好奇的新观众。
“有新同学啊,欢迎欢迎。”
他清了清嗓子,熟练地敲击键盘,一行带着些许俏皮的自我介绍出现在屏幕上。
“我是翱翔历史讲师朱建勋,专业带飞历史课~”
后面还跟了一个“比心”的颜文字。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凝固。
朱……建勋?
他也姓朱。
是咱的后人?
这名字,为什么和吾儿一样?
讲师?那是什么官职?教谕?博士?还是……太傅?
他强撑着身体缓缓坐首,目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光幕。
只见上面的字迹再次滚动起来。
朱建勋开始了他的“课程内容拔高”环节。
“好了,八卦讲完,我们来谈点有深度的。”
“聊聊老朱……呃,明太祖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几个政策。”
老朱……
朱元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称呼让他感觉极为不适。
“首当其冲,就是‘八股取士’。”
光幕上,这西个字被清晰地打了出来。
“这玩意儿初衷是好的,想统一思想,断绝那些读书人胡思乱想的念头。”
朱元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错,咱就是这么想的。
那些个读书人,嘴皮子一碰,就能搅动天下风云,必须得给他们套上个笼头。
“但结果呢?思想是统一了,也僵化了。”
“读书人一辈子就钻在西书五经里,抠字眼,玩格式,脑子都读傻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可到了他们那儿,就只剩下之乎者也了。”
“几百年下来,整个国家的创造力都被这玩意儿给废了。”
朱元璋的心,猛地一沉。
八股取士,是他引以为傲的创举,是他用来驯服天下读书人的利器。
在他看来,这是保证大明江山万代,思想永不混乱的基石。
到了这后世“讲师”的口中,竟成了禁锢思想的枷锁,废掉国家创造力的元凶。
他想反驳。
他想大吼一声“你懂个屁”。
可一想到那血淋淋的“靖难之役”,反驳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连自家子孙相残都能被言中,那这政策的弊端,会不会……也是真的?
光幕没有停歇。
“再一个,就是‘海禁政策’。”
“片板不得下海,寸货不得入番。”
“看起来是杜绝了倭寇的骚扰,也断了沿海豪强勾结外敌的根。”
“没错,咱就是这么干的。”
朱元璋在心里默念,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国策。
“可这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大明亲手放弃了整个海洋。”
“当西方人开着船满世界跑,搞大航海的时候,我们自己把大门关得死死的。”
“人家在环球航行,我们在家里研究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
“最终错过了整个时代。”
“等人家开着坚船利炮打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世界早就变了天。”
一句句话,不再是胡惟庸案那样的秘辛,却比那些秘辛更加沉重。
如果说靖难之役,是发生在他朱家内部的切肤之痛。
那这八股取士与海禁政策,就是动摇整个大明,乃至整个华夏国运的根本隐患。
一刀,一刀,割在国运上,割在民族的未来上。
朱元璋呆呆地坐在地上。
寝宫里的烛光依旧摇曳。
可他眼中的光,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这一生,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自认不输三皇五帝。
到头来,却要为后世的衰落,埋下最深的伏笔吗?
是我朱元璋,亲手葬送了华夏更进一步的可能吗?
朱元璋凝视着那片还在闪烁的光幕,凝视着那些隐患。
不知何时,他鬓角的几缕黑发,竟染上了刺眼的白色。
而他那双藏在龙袍宽大袖口下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