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偏房的安宁,如同一层薄薄的暖纱,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在徐嬷嬷的精心照料和张院判留下的药方调理下,苏璃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着。
额角的伤口结了深红色的痂,不再渗血。后背和腿上的棍伤虽然依旧疼痛,但红肿消退了不少,新生的嫩肉带来麻痒感。风寒的症状也大大减轻,咳嗽少了,喉咙也不再灼痛得厉害。虽然依旧虚弱,需要人搀扶才能下地走动,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状态。
老夫人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精神头见好。她特意召见过苏璃一次。病榻上的老人虽然瘦弱,但眼神清明锐利,拉着苏璃的手,没有过多言语,只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了句:“好孩子,受苦了。安心养着。”那份沉甸甸的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苏璃心中感念,却也更加清醒。这份庇护,源于她救了老夫人的命,也源于老夫人自身的威严。但老夫人毕竟年高体弱,精力有限。柳氏掌管中馈多年,白婉柔又惯会做戏,时间久了,难保不会找到缝隙钻进来。
果然,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暗涌便来了。
这天午后,苏璃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天光,仔细辨认和整理那些晾晒好的干枯草药。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难得的惬意。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徐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苏璃手中捻着蒲公英干花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来了。
她迅速将草药收拢,用布包好,塞到软榻的垫子下面,脸上恢复平静无波:“请她进来吧。”
门被推开,白婉柔那袅娜的身影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衣裙,外罩月白纱衣,越发显得身姿纤弱,楚楚动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担忧。
“姐姐。”白婉柔声音柔柔的,走到软榻前,目光快速地在苏璃脸上和包扎的额角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嫉恨,随即被担忧覆盖,“听说姐姐身子好多了?妹妹心里真是高兴。特意让厨房炖了点燕窝,给姐姐补补身子。”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
“有劳二妹费心了。”苏璃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那个描金绘彩的食盒上。
“姐姐客气了。”白婉柔在徐嬷嬷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优雅,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姐姐这次救了祖母,可是立了大功呢!连爹爹都夸赞姐姐医术了得,不愧是鬼谷医仙的弟子!”她语气真诚,仿佛真心为苏璃高兴。
苏璃心中冷笑。夸赞?苏振山从她醒来后,只在她第一次见老夫人时露过一面,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再未踏足松鹤堂偏房。这“夸赞”从何而来?
“祖母洪福齐天,我只是尽了点心力。”苏璃淡淡回应,目光却锐利地捕捉到白婉柔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霾。
“姐姐就是谦虚。”白婉柔掩唇轻笑,随即又蹙起秀气的眉头,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忧心忡忡”,“只是……姐姐,妹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苏璃言简意赅。
“姐姐这次虽然立了功,但……也太过冒险了些。”白婉柔压低声音,仿佛推心置腹,“那针法,妹妹后来听张院判提起,都说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便是万劫不复啊!姐姐你当时自己都伤得那么重,万一有个闪失,不仅救不了祖母,自己也会……唉!妹妹想想都后怕!大哥知道后,也是担心得不得了,首说姐姐你太过莽撞,不顾自身安危,让爹娘和祖母都跟着担惊受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苏璃的脸色,语气里充满了“关心”和“后怕”,却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苏璃不顾大局,行事鲁莽,差点连累所有人!甚至搬出了苏凛的“担心”来佐证。
徐嬷嬷站在一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二小姐,话里话外,听着就不对味。
苏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担心?担惊受怕?苏凛怕是只会觉得她惹了更大的麻烦吧?白婉柔这招,是典型的“捧杀”加“离间”。表面上夸她立功,实则强调她的“鲁莽”和“风险”,试图在老夫人和旁人心中种下疑虑的种子,同时挑拨她和苏凛以及父母虽然本就恶劣的关系。
“哦?是吗?”苏璃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白婉柔,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依二妹看,当时太医束手无策,祖母命悬一线,我该怎么做?袖手旁观,看着祖母……嗯?”她故意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针,刺向白婉柔。
白婉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她没想到苏璃会如此首接地反问!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婉柔连忙解释,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看着苏璃,“姐姐误会我了!我只是……只是太担心姐姐了!怕姐姐再这样不顾惜自己……”
“担心我?”苏璃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二妹的担心,我领教过了。破院里的那碗‘参汤’,我可不敢忘。”她特意加重了“参汤”二字。
轰!
白婉柔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抬头看向苏璃,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怨毒!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当着徐嬷嬷的面提这个?!
徐嬷嬷也是脸色微变,看向白婉柔的眼神瞬间带上了审视和警惕。参汤?破院里?她想起老夫人昏迷时,大小姐是被大少爷从柴房抱回破院的……难道……
“姐姐!你……你怎能如此污蔑我!”白婉柔声音尖利起来,带着被“冤枉”的哭腔,眼泪说掉就掉,“那参汤是我一片好心!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如此血口喷人!徐嬷嬷,您要为我做主啊!”她转向徐嬷嬷,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嬷嬷眉头紧锁,没有立刻说话。她是个明白人,大小姐此刻提起“参汤”,绝非无的放矢。联想到二小姐一贯的作派和老夫人的暗示……她心中己然有了几分计较。
“二小姐,大小姐伤重初愈,需要静养。”徐嬷嬷语气客气但带着疏离,“您的心意,老奴替大小姐心领了。这燕窝,松鹤堂小厨房也备着,就不劳二小姐费心了。您请回吧。”
这是首接下逐客令了!而且点明了松鹤堂的东西更安全!
白婉柔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嬷嬷,又看看靠在软榻上面色平静、眼神冰冷的苏璃。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怨毒瞬间淹没了她!这个老奴才!竟敢如此对她?!
“好……好……”白婉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璃,那副柔弱可怜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狰狞,“苏璃!你……你给我等着!”她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站起身,连食盒也不要了,带着丫鬟狼狈地冲了出去。
偏房内,恢复了安静。
“小姐,您……”徐嬷嬷看着苏璃,欲言又止,眼中带着担忧。
“嬷嬷放心,我没事。”苏璃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桌上那个精致的食盒,眼神冰冷,“那燕窝,劳烦嬷嬷处理掉吧。我消受不起。”
徐嬷嬷郑重地点点头:“老奴明白。”她上前拎起食盒,转身出去了。
苏璃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眼神沉静。白婉柔的试探和离间,在她意料之中。这次交锋,她没让对方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撕开了她一点伪善的面具,至少在徐嬷嬷面前,但同时也彻底激怒了这朵毒莲花。
白婉柔最后那句“你给我等着”,绝非虚言。接下来,她的手段只会更加阴险毒辣。
松鹤堂的庇护,挡得住明枪,却未必防得住暗箭。而且,她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
一个念头,在苏璃心中越发清晰——必须尽快离开主院!离开这个处处是陷阱的将军府核心!她要一个独立的、属于自己的空间!
老夫人让她“安心养着”,但并未限制她的想法。或许……是时候提出那个要求了?
她需要养伤,需要安静,更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开始她自己的谋划。开医馆的第一步,就是要有立足之地。
苏璃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越过松鹤堂精致的飞檐,仿佛看到了将军府边缘某个僻静的院落。那里,将是她的起点。
窗台上,一缕微风拂过,几片蒲公英的绒絮轻轻飘起,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