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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重地包裹着苏璃。意识在虚无中沉浮，只有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提醒着她还活着。冰冷、灼热、撕裂感……各种痛苦交织，让她在昏迷中也无法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疼痛和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
苏璃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不再是破屋漏风的房梁，而是精致素雅的床榻。身下是柔软厚实的被褥，身上盖着温暖干净的薄毯。空气里弥漫着安神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静谧而安宁。
这是……松鹤堂的偏房？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老夫人青灰的脸、刺入穴道的金针、喷出的黑血、众人震惊的目光……还有最后落入的那个带着冰冷气息的怀抱……
她成功了。老夫人活下来了。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虚弱和剧痛。喉咙干得冒火，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尤其是后背和腿上的棍伤，火烧火燎地疼。额角的伤口也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
“咳……”她忍不住轻咳出声，牵动了胸腔，又是一阵闷痛。
“小姐？您醒了？”一个温和带着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璃转动干涩的眼珠，看到一个穿着体面、面容和善、约莫西十多岁的嬷嬷正关切地看着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徐嬷嬷。
“水……”苏璃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哎！您稍等！”徐嬷嬷连忙转身，动作轻柔地扶起苏璃，在她身后垫上软枕，然后端来一杯温热的清水，小心地喂到她唇边。
甘甜的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苏璃贪婪地小口啜饮着，感觉干涸的身体稍微活过来一点。
“小姐，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徐嬷嬷放下水杯，看着苏璃惨白的小脸和额角包扎的白布，眼中满是心疼和后怕，“您可真是吓死老奴了！昨天您就那么倒下去，浑身是血……幸好大少爷接住了您！张院判亲自给您诊的脉，说您是心力交瘁，加上外伤感染风寒，差点就……唉！您这身子骨，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啊！”
徐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是真切的关怀。苏璃默默地听着，捕捉着关键信息：苏凛接住了她？张院判给她治了伤？她昏迷了一天？看来老夫人确实无碍了，否则松鹤堂不会如此平静。
“祖母……如何了？”苏璃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些。
提到老夫人，徐嬷嬷脸上立刻露出感激和敬畏的神色：“托小姐您的福！老夫人今儿早上就醒转一次了！虽然还很虚弱，但神智是清醒的！张院判又诊了脉，说脉象虽然虚浮，但己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静养调理！小姐，您可真是我们松鹤堂的大恩人啊！”徐嬷嬷说着，就要给苏璃行礼。
苏璃连忙虚扶了一下：“嬷嬷不必如此，救祖母是应该的。”她心中微定。老夫人活着，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护身符。
“小姐，您放心在这里养着。”徐嬷嬷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郑重，“老夫人醒时虽虚弱，但特意交代了，让您就住在这偏房，安心养伤。药食汤水，都从松鹤堂的小厨房走，老奴亲自看着，绝不会有半点差错！老夫人还说……”徐嬷嬷顿了顿，眼中带着深意，“……让您安心，这松鹤堂里，有她老人家在，还轮不到那些魑魅魍魉兴风作浪！”
苏璃心头一暖，随即又是一凛。老夫人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庇护她！同时也暗示，她知道府里有人（柳氏、白婉柔）容不下她。这份恩情和敏锐，让苏璃对这位深居简出的祖母多了几分敬意和感激。
“多谢祖母……咳咳……”苏璃想道谢，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姐快别说话了！您伤得重，需要静养！”徐嬷嬷连忙替她拍背顺气，“药马上就熬好了，您喝了药再歇歇。”
正说着，门被轻轻敲响。徐嬷嬷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药的苏凛。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青色劲装，面容冷峻，身形挺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向床上的苏璃时，少了些许之前的纯粹厌恶，多了几分极其复杂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药。”苏凛的声音依旧低沉清冷，没什么温度，但似乎也没了之前那种刺人的厌烦。他将药碗递给徐嬷嬷。
“有劳大少爷了。”徐嬷嬷接过药碗，客气地道谢。
苏凛的目光落在苏璃惨白虚弱、靠在软枕上的小脸上。她闭着眼，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脆弱。额角包扎的白布刺目地提醒着他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就是这个他厌弃的妹妹，拖着濒死的残躯，创造了连太医都做不到的奇迹。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搅——是震撼后的余波？是对她医术的惊疑？还是……对她此刻脆弱模样的一丝……不适？
他很快将这丝不适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冷硬和告诫。他沉声开口，是对着徐嬷嬷，目光却落在苏璃身上：“祖母吩咐，让她好生养着。药按时喝，别辜负了祖母的心意。还有……”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安分些，别再惹是生非，给祖母添麻烦。”
说完，他不再看苏璃，转身大步离开了偏房。那背影，依旧挺拔冷硬，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复杂情绪从未存在过。
徐嬷嬷看着苏凛离开，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将药吹凉，喂到苏璃嘴边：“小姐，喝药吧。大少爷他……唉，性子是冷硬了些。”
苏璃睁开眼，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眼神平静无波。对于苏凛的态度，她早己不抱任何期待。那一丝震动，或许有，但在他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厌恶面前，微不足道。他最后那句警告，更是让她心底一片冰凉。
她顺从地喝下苦涩的药汁。药效很快上来，带着安神的作用，驱散了部分疼痛，也带来了浓重的困倦。在徐嬷嬷轻柔的拍抚下，她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觉，安稳了许多。
再次醒来，己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室内镀上一层暖金色。
苏璃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虽然伤处依旧疼痛，但那种濒死的虚弱感减轻了不少。徐嬷嬷不在房内，桌上放着温着的清粥小菜和一碗新熬的药。
她挣扎着坐起身，慢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上。
老夫人庇护，松鹤堂的药食……安全吗？
白婉柔那双怨毒的眼睛和那碗散发着可疑香气的“参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女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苏璃眼神一冷。她扶着床沿，忍着疼痛，慢慢挪到桌边。端起那碗温热的药，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
药味苦涩浓郁，掩盖了其他气息。但她凭着原主那近乎本能的辨药能力，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成分：人参、黄芪、当归、熟地……确实是补气血、疗外伤的方子，配伍也合理。似乎……没有问题？
不，不能掉以轻心。
苏璃的目光落在窗台上一盆长势不太好的绿植上。她端起药碗，走到窗边，毫不犹豫地将大半碗药汁，缓缓倒进了花盆的泥土里！深褐色的药汁迅速渗透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碗中剩下的一小口药喝掉。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她端着空碗，坐回床边，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样。那盆花……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看来，至少在松鹤堂内，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白婉柔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这碗药，暂时是安全的。
苏璃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眼神沉静而坚定。
松鹤堂的庇护是暂时的。老夫人病弱，不可能永远护着她。柳氏和白婉柔的嫉恨只会更深。苏凛的态度……更是如履薄冰。
她必须尽快养好伤，恢复体力！然后，离开这个吃人的将军府！
目光扫过桌上徐嬷嬷送来的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她之前留在破院里的、那些干枯的草药。虽然品相差，但聊胜于无。
苏璃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桌边，将包裹里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摊开在窗台上，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温晾晒。蒲公英、紫花地丁、地榆炭……这些都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夕阳的暖光落在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上，也落在那些不起眼的枯草上。
活下去，然后，走出去。
白眼狼们的账，她一笔一笔都记着。但现在，蛰伏，积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松鹤堂的偏房内，一片静谧。但苏璃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息。白婉柔那双怨毒的眼睛，此刻或许正隔着重重院落，死死地盯着这个方向。
窗台上的草药，在暮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倔强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