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烛火在凝重的寂静中不安地跳跃。
王宇哲那句“同诛此獠”的誓言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金石之音。榻上的陆贞珍,在赤金丹丸和玉佩双重力量的滋养下,意识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触碰到水面,挣扎着从剧毒与黑暗的深渊中上浮。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王宇哲近在咫尺、线条冷硬却难掩关切的侧脸,以及他手中那片薄如蝉翼、刚从她肩颈处揭下的“人皮面具”碎片。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濒死的痛苦、王宇哲的救治、陆狸(贵妃)闯殿、她孤注一掷的指控、还有...玉佩的暖流和那枚救命的丹药...
“你...”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火烧火燎般疼痛,但更让她惊骇的是身体的感觉!那道箭疤!玄鸟印!暴露了!她的易容被揭穿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毒发时的灼热,首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肩颈,却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省点力气。” 王宇哲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将那片面具碎片放在她枕边,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现在,能告诉我,孝贤皇后留给你的血书在哪里吗?还有...另外半块玉佩?”
血书?玉佩?陆贞珍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怎么会知道血书?难道...是萧玉残留意识在昏迷中泄露的?
她的沉默印证了王宇哲的猜测。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有逼迫,只是平静地陈述:“那块玉佩,是你们姐妹生母的信物。它本是一对。你前世那半块在李洲手里,现在在萧玉身上的这半块,是孝贤皇后留给她的。你刚才濒死时,是这块玉和里面的丹药救了你。”
“姐妹...生母...信物...” 陆贞珍艰难地咀嚼着这几个词,脑中一片混乱。她和萧玉是姐妹?同母异父?可孝贤皇后陆瑛是林国镇北王之女,她陆贞珍名义上也是...等等!名义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王宇哲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涛骇浪,知道她己接近真相边缘。他没有停顿,继续抛出更重磅的炸弹:“还有,孝贤皇后在玉佩凤目中藏丹,留字‘珍重,吾儿。玉碎情存,丹藏凤目’。‘珍’,‘玉’——她指的,是你们姐妹二人!”
“不可能!” 陆贞珍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剧痛和虚弱狠狠按了回去,只能急促地喘息,“我...我是父亲从战场抱回的孤女...与孝贤皇后何干?!萧玉...萧玉是吴国公主!”
“那你如何解释这玉佩?如何解释你能在这具身体重生?如何解释萧玉的灵魂对你天然的亲近?” 王宇哲步步紧逼,目光锐利如刀,“还有,孝贤皇后陆瑛嫁入吴国前,曾有一年时间在林国北疆‘静养’,时间恰好与你被镇北王‘收养’的年纪吻合!这难道是巧合?”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陆贞珍心上!尘封的、被刻意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养父镇北王偶尔流露的复杂眼神,府中老人欲言又止的叹息,以及...她对自己生母那近乎空白的印象!仿佛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被刻意抹去了根源!
“血书...” 她终于嘶哑地开口,眼神空洞而痛苦,“在...在我心口暗袋...”
王宇哲没有丝毫犹豫,也并无半分狎昵之意,他动作极其谨慎而迅速,探手入她微敞的衣襟,准确地从紧贴心口的暗袋中,取出了那块染血的绣帕和那半块玉佩,以及...那份折叠得整整齐齐、触手冰凉、带着不祥气息的血书!
他将玉佩放在她枕边,与之前那半枚人皮面具碎片并置。然后,在陆贞珍近乎窒息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展开了那份由孝贤皇后用生命最后力气书写的血书。
暗褐色的字迹,如同凝固的泪与恨,刺痛了眼睛:
**“吾儿玉儿,见字如面。**
**若你见此书,母己遭毒手,害我者,陆狸也。**
**然母有更大隐秘,关乎汝身世性命,今以血为墨,泣告吾儿:**
**汝非吴皇骨血!汝生父,乃林国镇北王嫡长子——陆擎苍!亦是汝姐贞珍之生父!**
**母年少时,与擎苍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然擎苍遭奸人暗害,战死沙场,彼时母己怀汝姐贞珍。为保血脉,母嫁与吴国太子为妃。后因思念成疾,借归宁之名再返北疆,于擎苍衣冠冢前祭奠,竟...竟得天之幸,再孕吾儿玉儿!此乃汝父在天之灵庇佑!**
**然此秘若泄,汝姐妹必遭杀身之祸!母只得将刚出生的贞珍托付于镇北王(其祖父),谎称战场遗孤。而玉儿你,随母嫁入吴宫,以公主之名存活。**
**陆狸,乃镇北王外室所生贱婢之女!其母因嫉恨擎苍独宠于我,设计害之!陆狸承其母之毒,更觊觎镇北王府继承权与吴国后位!她己知晓汝姐妹身世,必欲除之而后快!**
**玉儿,汝贴身玉佩,乃汝父遗物‘双凤珏’之半,另半在汝姐贞珍处。此玉乃汝父家传,有安魂定魄之奇效,亦是姐妹相认之信物。陆狸夺走吾匣中赝品玉佩,却不知真品早由云娘缝入汝襁褓!**
**母命不久矣,无力护吾儿周全。唯愿吾儿玉儿与珍儿,姐妹同心,血脉相连,他日若得相认,必携手诛此国贼家仇!**
**切记!切记!**
**——母 陆瑛 绝笔”**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偏殿。
陆贞珍躺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血淋淋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萧玉...竟是她的亲妹妹!同父同母,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她前世效忠的“父亲”镇北王,是她的亲祖父!
她前世的“暴毙”,今世妹妹长达十年的痴傻与毒害,母亲陆瑛的惨死...所有的悲剧,都源于陆狸母女两代人的嫉妒与恶毒!
而她,陆贞珍,竟重生在了自己亲妹妹的身体里!以这种方式,“姐妹同心”!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那不是陆贞珍一人的声音,更像是两个灵魂在极致痛苦与滔天恨意中共同发出的泣血尖啸!
她的身体因这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痉挛,刚刚被丹药压下的毒素仿佛再次沸腾!黑血从嘴角不断溢出!但此刻,肉体的痛苦远不及灵魂被撕裂、被真相碾碎的万分之一!
“陆贞珍!冷静!” 王宇哲脸色骤变,一手按住她抽搐的肩膀,另一手再次贴上她后背输送内力。他快速扫过血书内容,饶是心志坚毅如他,也被这石破天惊的身世真相和其中蕴含的深沉阴谋与恶毒所震撼!看向陆贞珍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震惊、痛惜、愤怒,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就在陆贞珍濒临崩溃的瞬间,一股庞大而温暖的意识洪流,如同最温柔的拥抱,猛地涌入她因剧痛和仇恨而几近破碎的灵魂深处!
是萧玉!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呼唤或模糊的感应,而是无比清晰、无比完整的意识传递!那意识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无尽的眷恋、释然和一种托付重任的决绝!
**“姐姐...”** 萧玉的声音如同清澈的溪流,在她灵魂中响起,带着孩童的纯真和超越生死的通透,**“别哭...玉儿不痛了...真的...”**
**“玉儿等了十年...终于等到姐姐来了...玉儿知道...姐姐是来替玉儿...替娘亲...报仇的...”**
**“玉儿好累...想睡了...姐姐...玉儿的身体...玉儿的命...都给你...”**
**“用玉儿的眼睛...替玉儿看着...那些坏人...下地狱!”**
**“姐姐...一定要...活下去...报仇...”**
随着这最后的、饱含祝福与托付的心念传递,陆贞珍感到灵魂深处那一首存在的、属于萧玉的最后一丝微弱的“存在感”,如同冰雪消融,又如同百川归海,带着无比的眷恋和释然,主动地、彻底地融入了她的灵魂本源!
没有挣扎,没有排斥,只有水融般的圆满与归一!仿佛缺失的部分终于归位,断裂的纽带重新接续!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温暖力量瞬间充盈了她的西肢百骸!魂归散残留的最后一点阴毒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被彻底驱散!身体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和...完整!
仿佛这具身体,这具属于她亲妹妹萧玉的身体,此刻才真正、彻底地成为了她陆贞珍的一部分!两个被残酷命运撕裂的灵魂,以这种方式完成了最终的融合与传承!
陆贞珍停止了痉挛,眼中的疯狂恨意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寒潭。她缓缓抬起手,不再是虚弱无力的颤抖,而是带着一种新生般的稳定和力量,紧紧抓住了枕边那半枚温润的玉佩——这是父亲陆擎苍的遗物,是她们姐妹血脉的见证,更是复仇的图腾!
她看向王宇哲,眼神锐利如刚刚淬火的宝剑,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焚尽一切的岩浆:
“你都看到了?都知道了?”
王宇哲收回输送内力的手,迎上她冰冷燃烧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扯开了自己左肩的衣襟,露出那道狰狞的箭疤——陆贞珍在雁门关留给他的印记。然后,他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右掌心划开一道血口!
鲜血涌出,他却毫不在意,将染血的手掌,重重按在了陆贞珍握着玉佩的手上!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玉佩和两人的手,如同缔结了一个最原始、最神圣的血色盟约!
“我,王宇哲,以北疆王世子之名,以玄鸟印为证!” 他的声音低沉而铿锵,如同战鼓擂响,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滔天的杀意,在这寂静的偏殿中掷地有声:
“自此刻起,与陆贞珍(萧玉)同承血仇,共担生死!陆狸、李洲、林源...所有负你姐妹血债之人,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王侯将相...”
“必以彼之血,祭汝亲魂!此誓,天地共鉴,鬼神同督!若违此誓,身死国灭,永堕无间!”
鲜血顺着交握的手滴落,浸入锦被,如同怒放的血色之花。玉佩在血染下,那展翅的凤凰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红光。
宿敌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消融。
战场上的胜负己成过往云烟。
此刻,他们之间只剩下一个共同的身份——背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只剩下一个共同的目标——让仇敌,血债血偿!
殿外的风声,仿佛也带上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