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风记得我的吻

第3章 夜游,晚星糖水醋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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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如果风记得我的吻
作者:
庞贝城的丁瑶
本章字数:
10644
更新时间:
2025-07-01

夜市摊档的霓虹招牌,熔化了五月的夜,油锅里辣椒籽爆开的呛人烟气,混着孜然颗粒往人鼻腔里钻。

林晚星病号服外,胡乱罩了件宽大卫衣,宽大帽子压住光秃泛青的头皮,露出的半张脸在紫红灯光下惨白如纸。

沈听白月白长衫的衣摆,扫过满地油污粘腻的竹签塑料袋,流动的月光般干净得格格不入。

几个穿着JK制服的女孩举着手机追上来,闪光灯“咔嚓”一片。

“小哥哥古风好绝!求扩列!”染紫头发的女孩,几乎把手机怼到沈听白脸上。他微微侧身避开,古井无波的眸子,从喧闹人群掠过,无甚情绪。

一个圆脸女孩却眼尖,指着林晚星惊叫:“你看她的针!手背上有滞留针!”

紫发女孩顺着目光看去,林晚星那只插着暗紫色蝶形针头、缠着白色医用胶布的手,正死死攥着沈听白一片袖角,骨节因用力而突出。

几个女孩对视一眼,讪讪地散开了。沈听白低眸,看着那只正被化疗药物,灼烧侵蚀的手,月光般流淌的衣袖无声滑落,

掩住林晚星手背上那道刺眼的医疗痕迹,和皮下渗出的隐约青紫,只留给他指腹下那片温软的、属于生命的倔强触感。

流动摊贩的推车在吆喝声中,挤出一条油腻的路。林晚星在一盏晃动的白炽灯泡下,拉住他站定,那灯泡下热气腾腾的木桶里,盛满了暗红粘稠的液体。

“两碗红豆沙,都加桂花糖,要热的!”林晚星声音不大,淹没在喧嚣里,摊主却准确捕捉到。

两碗冒着滚烫,甜香的白瓷碗递过来。摊主眼皮都不抬地补了句:“老规矩,多给你勺红豆。”林晚星端碗的手猛地一僵,滚烫的碗壁灼着指腹。

“你从前嗜甜,常叫阿赵添一勺蜜渍红豆。”沈听白己经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塑料凳上坐下,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抽出方洗得发白,却浆挺的青灰色棉帕子,

细细擦拭掉油腻凳面上的,浮灰和水渍,示意她坐下。

月光落在他指节上,那只手稳定地,分着一次性的小勺。碗沿温厚粗糙,在塑料桌上放稳。

红豆颗粒裂开,细密的糯米小圆子沉浮其中,金黄的桂花星星点点铺开,红糖浓郁的焦香混杂着桂花清雅的甜,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晚星被寒气侵扰的胃袋,不自觉地松了松,几天的水米难进后,这点温暖甜香竟如此。她舀起一勺,小心吹着气。

白瓷碗底,一个粗粝的“赵”字,在昏光下若隐若现。林晚星小口吞咽,热流从喉咙熨帖下去,温暖了冰冷的西肢百骸,连带着被各种药物,摧残得麻木的味蕾,也仿佛苏醒了片刻。

“阿赵…”她含糊地问,“哪个阿赵?”

“前门里赵老糖水铺的老板。当年他用祖传的柴火大灶熬红豆汤,文火煨上三整夜,豆粒糯而不碎,沙而不散。”

沈听白平静的声音传来,他并未立刻品尝,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抬起,视线穿透喧嚣霓虹和污浊油烟,投向漆黑天幕深处,

“你总嫌他灶灰落得满肩。”他的唇边似乎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转瞬即逝。

林晚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市的夜空被强光撕得支离破碎,几颗稀疏黯淡的星辰,在光污染的夹缝里苟延残喘。

“看那儿,”沈听白的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看不见的线,袖口滑落些许,露出一截清瘦微凉的手腕,距离她捧着热碗的指尖,不足三寸。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旧式文人讲古的韵律,轻易穿透周遭的人声鼎沸:“东南方向,最亮的那颗是天狼星。

它在古人眼中乃凶星主兵戈,故主征伐之事。其位偏东南隅,乃主杀伐之宿,然今夜其芒黯淡……”

他的语气微顿,目光在群星间移动,如同在浩瀚书卷中寻找熟悉的篇目,浸透了岁月沉淀的专注与温润。

“天狼左下方,那两点微弱的荧蓝星子,那是参宿双星,又名伐星。古人以参商喻兄弟阋墙……”

林晚星的呼吸在暖流,和星光里逐渐平稳下来,指尖贪婪地汲取着碗壁的温度。

她的目光终于从碗里,粘稠甜蜜的红豆沙移开,小心地追随着沈听白指尖的方向,在混乱的光线,和稀疏的星子里茫然地辨认。

就在她努力搜寻的间隙,沈听白的视线忽然定住了。那种专注骤然变得悠远缥缈,仿佛不是在辨认星空,而是透过时间的烟尘,努力在记忆的碎片中,打捞某个特定的剪影。

他墨玉般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却无法错认的柔软思念,悄然弥漫开来。

那不是透过星光,看着今生病弱的林晚星,而是投向八十年前,同样仰望过这片星海的另一个女子——林挽星。

一股冰冷的、裹着绝望的酸涩如同藤蔓,瞬间绞紧了林晚星,刚刚被暖意烘得有些松懈的心口。心脏剧烈地抽搐起来,疼得她指尖猛地一颤!

啪嚓!

雪白的瓷碗,狠狠砸在油腻的水泥地上!滚烫的、深褐泛红的糖水,混合着圆润的红豆、破裂的糯米小圆子,以及细碎的金色桂花,黏糊糊地炸开一片狼藉!

滚烫的糖浆溅得老高,星星点点泼上,沈听白月白衣衫的下摆,迅速在那流动月色般,纯净的布料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污迹!

“走!”林晚星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喉咙,又冷又哑,带着一种崩溃的歇斯底里。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沈听白那只,刚才指点星空的微凉手腕,用尽全力把他从油污的凳子上,拽起来,力道之大,几乎将瘦弱的自己反拉回去!

她不管不顾,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拖着他就往人群的反方向冲!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医院的空气是凝固的冰。消毒水混着廉价清洁剂的味道无孔不入,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鼻腔。护士尖锐的嗓音,几乎能掀翻走廊的灯管:

“26床林晚星!你还要不要命了!化疗泵的警报都响炸了!静脉置管就敢往夜市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挤!感染了怎么办!你自己找死别拖累我们科室担责任!”

她肥白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晚星的鼻尖,唾沫星子喷在对方惨白的脸上。

林晚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那件溅满糖渍的宽大卫衣,早被粗暴地扒掉扔在角落,单薄的病号服下,连接着腹腔化疗泵的导管,从衣襟下延伸出来,冰冷的金属接口贴在皮肉上。

她眼神空洞地盯着护士胸前,塑料夹子上晃来晃去的名牌,任由那刺耳的叫骂在耳边轰鸣。

身体深处被抽干般的虚脱,和剧烈的反胃感,交织着涌上喉头,她必须死死咬住嘴唇内侧的嫩肉,才能压下喉咙口的酸涩。

一块干净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青灰色棉帕一角,无声无息地伸过来,轻轻蹭过林晚星被糖浆沾染,又干涸在手背上发硬发粘的污渍边缘。

是沈听白。他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挡在她身前,隔开了护士咄咄逼人的视线。

他垂着眼,纤长而稳定的手指捏着帕子,极其细致地擦拭着她手背上,那块与苍白肤色格格不入的黏腻痕迹。

动作轻缓、专注,像擦拭一件易碎的古董瓷器,任凭那护士的咆哮,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

“还敢带这么个不男不女的进来!医院是给你们扮戏园子的地方吗?马上给我滚出去!一身什么味儿!”护士转而攻击沈听白的长衫,伸手想推搡他。

一首垂着眼专心擦拭的沈听白,眼睫都未曾抬一下,却在那只油腻的肥手,即将碰到他衣袖的瞬间,不着痕迹地侧了一下肩。

护士推了个空,踉跄了一下,更加暴跳如雷。

沈听白无动于衷。擦干净林晚星,手背最后一点污渍后,他甚至细心地将那帕子脏污的一角,整齐折叠收好,塞入袖中。

自始至终,他周身弥漫着一种沉静、冰冷、如同月光笼罩下千年寒潭般,不可撼动的疏离,让那护士最终只敢怒视,不敢再上前造次。

单人病房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所有喧嚣。消毒水的苦涩气味瞬间浓重了几倍。

林晚星像虚脱般瘫倒在门板上,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背上,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腹内深埋的化疗泵,带来阵阵深沉的钝痛。

窗台上,昨夜她随手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片焦枯蜷曲的银杏叶,不知何时竟无声地立着。

风穿过紧闭的窗缝渗入,那干枯脆弱的叶片,竟在窗台轻微的震动下簌簌颤抖,裂开细小的炭痕,无声地剥落下点点黑灰。

“闹什么?”

沈听白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化在压抑的寂静里。他走近窗台,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极其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压平了,那挣扎欲碎的焦叶。

指下的叶片传来枯叶纤维,特有的粗糙脆弱感。就在叶面被压平的瞬间,叶背两行细小斑驳的刻痕显露出来:

丙戌年冬 听白赠晚星

那墨痕浸润了时光,模糊却清晰得刺眼。墨迹末端,似乎有新的、更纤细的笔触,在一个旧有的、被刮损几乎难以辨认的“挽”字上,覆盖地、重重地写下了“晚”字。

一股混合着剧痛、委屈和难以名状心酸的热流,猛地冲上林晚星的鼻腔和眼眶!

她死死盯着那片叶子,身体沿着冰凉的门板滑下,跌坐在地。冰冷的瓷砖瞬间吸走,皮肤最后一点热度。

“你看夜空的时候……”声音是从喉咙最深处撕扯出来的,沙哑破碎,

“你……你是不是在想她?”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门板,劣质油漆下的裂缝,“你看星星的眼神……像在透过满天星子……吻她坟上的碑!”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秒。随即,沈听白胸前那枚精致古朴的银枫叶衣扣,突然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咔嗒”!它竟从中间弹开一道缝隙!

半张陈旧发黄、边缘呈焦黑卷曲状的东西,无声地滑出!在惨白灯光下展开半页——

那竟是半张更古老的婚帖!朱红色的云龙纹边框,上端印着模糊褪色的龙凤呈祥图样,端端正正的馆阁体竖排写着:

沈林二姓永结同心

红纸焦黑褶皱的断裂处,“林”字的下半部残缺不全,“挽”字勉强可辨,最后一捺带着被火燎过的焦痕,在“星”字上半点处戛然而折!

沈听白并未回答她尖锐的问题,而是垂下视线,带着一种近乎刻骨的珍视,用指腹极其轻缓地抚过那张,残破婚帖上深刻的焦痕边缘。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仿佛触摸着情人伤痕累累的脊背。随着他指尖的拂动,婚帖边缘簌簌落下薄薄一层,带着岁月烟尘的金灰色粉末。

“魂火轮回八十年。”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古老的沧桑感,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最痛的地方磨出来的,目光终于落在地板上,蜷缩着的林晚星身上,

那眼神复杂至极,痛楚、茫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糖水摊前看星空的……从来只是同一个你……”

林晚星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撑起身,一把撕下床头那张打印精细、标注着密密麻麻,治疗项目的化疗日程表!

那张纸被她揉得皱成一团,又狠狠摔在沈听白的胸膛上!她的身体因脱力而微微摇晃,指着那张纸右下角——

那里清晰地打印着她的出生日期:1999年1月20日。日期下方,是患者或家属亲自签下的,潦草又力透纸背的大字确认:

死亡预期:30日

而在那冰冷的印刷体“30”旁边,还有一行猩红的触目惊心的手写标记,墨迹淋漓,几乎撕裂纸背,显然是刚刚才写下的——

剩余29日

“看清楚!”她嘶吼,眼泪终于失控地滚落下来,在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冲出蜿蜒的痕迹,

“咳到喘不过气,会咳出血丝的是林晚星!!”声嘶力竭,“昨天!就昨天!被她那个宝贝弟弟,按在床上死命往喉咙里,灌那些催命苦水的是林晚星!!

不是八十年前那个化灰的林挽星!!!”

那张承载着今世生命,倒计时的薄纸“啪”地一声,贴在沈听白月白色的长衫前襟。

几乎是同时,飘浮在半空中的那半张焦黑残破的婚帖,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缓慢而坚定地飘落下来,恰好覆盖在那张写满现代医疗,与生命绝望的化疗日程表上!

两张纸的边缘诡异地贴合。纸页上不同时空的墨迹——那古老婚帖上灼烧边缘的“挽星”二字,与现代化疗单上,力透纸背的“林晚星”三个字——

在惨白刺目的灯光下,笔锋转折处竟毫无阻滞地开始浸润、交融!

两个相隔八十年的“林”字,墨痕在纸面上无声地洇染开来,融合成一团不分彼此、浓黑如血的墨团!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残酷的宿命纠缠!

病房顶灯管突兀地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光影在沈听白静立的身影上,诡异地明灭跳跃。

他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长、扭曲、又陡然缩短。就在光影错乱的一个瞬间,他的影子竟变得极其淡薄,如同月光下将散未散的雾气!

林晚星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沈听白却低头看着胸前,纠缠融合的墨痕,脸上没有任何惊诧,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

他抬起手,冰冷如玉石的指尖,轻轻拂过林晚星脸上湿漉漉的泪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缓。他的指尖很凉,那凉意却奇异地抚平了,她面颊上火辣辣的羞愤与灼痛。

随即,他微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颌,薄唇覆上她因激动而干裂、还沾着泪水的唇瓣。

这一次的吻,不再有音乐厅,初遇时的掠夺与霸道,也不再有糖水摊前,那隔世的疏离与追忆。它异常纯粹、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温柔。

林晚星尝到了自己嘴角,残留的药苦和咸涩的眼泪,也尝到了他齿间,那跨越漫长时光而来的、无法言喻的、隔世清冽的微凉甜意。

仿佛他穿透时空,带来的最后一点甘美,都在这一吻中毫无保留地渡给了她。

一吻终了,沈听白的唇离开时,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他墨玉般的瞳孔深不见底,静静地凝望着她因错愕和悸动,而微微失神的眼睛,

拇指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擦过她的眼角。

“此吻,”他的声音微哑,几乎只剩下气音,眼神落在飘落回掌心的婚帖上,那上面融合的墨迹边缘,一丝新的、银色的裂痕悄然延伸,

“噬忆。”

他抬起眼,目光示意窗台上那片安静的焦叶。

那只被拂平后,放置在窗台的焦枯银杏叶片,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叶心那道连接两行字迹的细纹裂痕,正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加深加宽。

在“晚”字的笔锋下沿,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着,正一点点吞噬掉残余的、模糊的“挽”字最后一捺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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