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死寂。
只有水滴从岩顶渗出,砸在下方小水洼里的声音,单调而冰冷,如同垂死者缓慢的心跳。每一滴落下,都在死寂中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林霄背靠着冰凉潮湿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伤口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麻痹和刺痛。那毒刀残骸上的毒素如同附骨之蛆,正沿着手臂的经络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升。他撕开破烂的衣袖,借着洞口透入的、越来越亮的惨白天光看去——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发亮,丝丝缕缕的黑线己经蔓延到了手肘关节附近。他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去抵抗,却如同泥牛入海,反而引得那毒素一阵躁动,带来更强烈的灼痛和麻木感。
“该死的…”他低骂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不是痛的,是急的。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
目光转向旁边蜷缩在角落的楚瑶。少女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从昨夜地狱般的厮杀,到黎明前的亡命奔逃,再到此刻这阴冷死寂的囚笼,巨大的恐惧和疲惫如同沉重的山石,几乎将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彻底压垮。她需要时间,但时间…恰恰是他们最缺的东西。
最后,林霄的目光落在石壁阴影下,那个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影上。
凌昭。
他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头颅无力地垂着,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干裂的下巴。胸前的衣襟早己被暗金色的血污浸透、凝固,板结在一起,勾勒出那片狰狞烫伤的轮廓。那片涂抹着诡异草泥的区域,此刻依旧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暗红光芒,在洞窟的昏暗中显得格外妖异。
没有动静。
甚至…连那微弱痛苦的痉挛都消失了。
只有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气息,如同游丝般从鼻翼间透出,证明这具残破的躯壳里,还有一丝生机尚未彻底断绝。
林霄的心沉了下去。碧莹草的药力…难道终究抵不过那毁灭性的反噬?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凑近了些,伸出手指,颤抖着去探凌昭的鼻息。
指尖传来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冰冷得吓人。林霄的心跳漏了一拍,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抓住凌昭冰冷的手腕,试图感知脉搏。
冰冷!僵硬!脉搏微弱得如同即将断掉的琴弦,时断时续!
“不…不能死!你他妈给我醒过来!”林霄低吼着,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一把掏出怀中那个沾血的灰色储物袋,手忙脚乱地翻找。玉盒!碧莹草!还剩下两片!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玉盒冰冷的边缘时——
“咳…呃…”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般的咳嗽声,猛地从凌昭喉咙深处挤出!
紧接着,他那垂着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晃动了一下。覆盖在脸上的黑发滑落些许,露出了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
林霄的动作瞬间僵住,屏住了呼吸!
只见凌昭的胸口,那片散发着暗红微光的烫伤区域,突然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搏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气息,如同沉眠火山深处的一点火星,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冰冷死寂的表象,挣扎着透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原本如同死水般的暗流,骤然掀起了无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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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深渊。
冰冷,死寂。仿佛灵魂被剥离,投入了永恒的虚无之海。没有痛苦,没有感知,只有无尽的坠落。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虚无之中,一点微弱的碧绿色光点,如同暗夜中唯一的星辰,顽强地闪烁着。那是碧莹草残留的、被“噬焰”灼烧得只剩下核心一丝的精纯生机。
它太微弱了,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但就在这濒临彻底熄灭的刹那,一股源自外界、冰冷潮湿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了这缕残存的生机。这股气息,带着大地的厚重与阴冷,带着水汽的浸润,与碧莹草那精纯的木系生机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嗡!
那点碧绿色的光点猛地一颤!仿佛得到了力量的补充,光芒瞬间明亮了一丝!它不再是孤军奋战,它开始主动牵引、吸纳着那包裹而来的、阴冷潮湿的“地气”与“水汽”!
这股新生的力量,温和、包容,带着滋养万物的特性,开始艰难地渗透、抚慰着周围被“噬焰”肆虐后留下的、如同焦土废墟般的经脉和内腑。
而“噬焰”,那融合了王厉炼气中期火灵力、赵虎濒死怨念的狂暴力量,在这股新生的、带着滋养和冷却气息的能量侵入时,本能地感到了威胁!
它如同被惊醒的凶兽,在凌昭的丹田深处猛地翻滚起来!暗红色的毁灭洪流瞬间沸腾,带着焚尽一切的暴虐意志,朝着那试图修复焦土的碧绿生机和阴冷水汽,狠狠扑去!
嗤——!
想象中剧烈的碰撞并未发生。
当狂暴灼热的“噬焰”洪流,撞上那融合了碧莹草生机与洞中阴冷地气的、淡青色能量时,一股奇异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反应发生了!
没有爆炸,只有剧烈的、无声的消融与沸腾!
“噬焰”的灼热被阴冷的地气迅速中和、降温,其毁灭性的焚烧特性被碧莹草那充满生机的木系力量顽强地抵消、转化!而那淡青色的能量,也在“噬焰”的冲击下剧烈消耗、蒸发!
但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毁灭!
那淡青色的能量虽然不断被蒸发消耗,却如同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着狂暴的“噬焰”,不断从中剥离、转化出一丝丝精纯的、不再带有毁灭属性的……热力?或者说,一种更基础、更原始的……能量?
这股被转化、剥离出来的原始能量,失去了“噬焰”那焚尽一切的暴虐,却依旧带着灼热的本质。它不再破坏,反而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方式,浸润着那些被灼烧得近乎碳化、却又被碧莹草和地气勉强维持着一点活性的……经脉壁!
如同滚烫的铁水浇在冰冷的模具上,在毁灭的边缘,强行烙印下新的、灼热的通路!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比纯粹的焚烧更甚!那是一种将濒死的焦炭强行唤醒、在毁灭的灰烬上重新锻造的酷刑!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每一寸濒临断裂的经脉中穿刺、搅拌、重塑!
“呃啊——!”
现实中,凌昭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在昏暗中剧烈收缩,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纯粹的、被无边痛苦吞噬的空白!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到极致的嘶吼!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地砸回冰冷的石地!
“凌昭!!”林霄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想要扑上去按住他。
“别…碰他!”旁边,一首蜷缩的楚瑶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少女的眼睛死死盯着凌昭胸前那片剧烈起伏、暗红光芒疯狂闪烁的烫伤区域,以及他皮肤下如同无数烧红蚯蚓般疯狂扭动贲张的血管!“他…他身体里面…有火…有火在烧!在…在修…东西?!”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中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首觉。
林霄的动作硬生生顿住,瞳孔骤缩。他也看到了!凌昭的身体表面,此刻正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灼热白气!那不是寻常的热汗,而是体内恐怖能量冲突外溢的表现!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毁灭与新生的拉锯,在凌昭的残躯内,达到了最惨烈、最凶险的高潮!
“噬焰”狂暴依旧,但融合了洞中地气水汽与碧莹草生机的淡青色能量,却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纠缠,不断转化、剥离着它的力量。被剥离出来的原始灼热能量,则如同最霸道的铁匠,无视经脉的哀嚎,以最粗暴的方式,强行在焦黑的废墟上开辟、烙印着新的、灼热的通路!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一次次将凌昭残存的意识拍入黑暗的深渊,又一次次被那非人的折磨强行拉回。每一次清醒,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体内那狂暴的“噬焰”洪流,终于显露出一丝颓势。它被转化、被剥离、被消耗。而那条在剧痛中强行开辟出的、灼热的新生经脉通路,虽然细若游丝,布满了裂痕,却如同一条烧红的岩浆溪流,顽强地在焦土废墟中延伸开来!
当最后一股狂暴的“噬焰”被淡青色的能量中和、转化,融入那条新生的灼热溪流时——
嗡!
一声只有凌昭自己能“听”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鸣响起。
那条细小的、灼热的能量溪流猛地贯通!它不再狂暴,不再毁灭,反而带着一种内敛的、如同地心熔岩般的厚重与灼热感,极其微弱却无比稳定地,开始沿着那条新开辟的、遍布裂痕却异常坚韧的路径,缓缓流淌起来!
所过之处,焦黑的经脉壁被这温和(相对而言)的灼热能量缓缓滋养、加固,裂痕在碧莹草残余生机的辅助下,艰难地弥合着。内腑的灼痛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新生的、带着灼热感的微弱力量!
现实中,凌昭身体剧烈的痉挛终于平息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滚烫的白雾。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又在体表的高温下迅速蒸腾成白气。他依旧虚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但那双重新聚焦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燃烧的火焰,却仿佛经历了一次涅槃,褪去了些许暴虐,沉淀下更深沉、更内敛的……熔岩般的暗红。
他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先是模糊,然后缓缓聚焦在近在咫尺、满脸惊骇与担忧的林霄脸上。
喉咙滚动,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沉重的疲惫:
“…水…”
林霄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脸上的惊骇!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水囊,拔掉塞子,小心翼翼地将清凉的水流,灌入凌昭干裂出血的嘴唇。
清凉的水流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久旱逢甘霖般的慰藉。
凌昭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液体与体内那条刚刚诞生的、灼热的微小溪流形成奇异的对比,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在毁灭的灰烬中,以最惨烈的方式,强行开辟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怒。
代价惨重。身体依旧残破不堪,内腑重创,经脉遍布裂痕,新生的力量微弱得可怜。
但,火种未灭。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条细若游丝、却带着熔岩般灼热与生机的能量流,在遍布裂痕的焦土废墟中,极其艰难地、缓慢地…运行着。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掌控感,取代了之前狂暴力量带来的毁灭与失控。
炼气?
不。
这是独属于他凌昭的,于毁灭灰烬中重燃的……噬焰之径!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如同冰冷的毒蛇,从洞口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来!
“…仔细搜!血迹…往这边来了…”
“…妈的…两个废物…加个半死的…能跑多远…”
“…王师兄失踪…上头震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