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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那句“异香”的尾音还在立政殿侧殿的梁柱间袅袅回荡，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本就混乱的场面凝固到了极致。
皇帝一身明黄常服，负手立在门口，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几分长途跋涉（从甘露殿过来）后的倦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饶有兴味地扫过殿内堪称荒诞的景象——锅碗瓢盆散落一地，油烟气混杂着肉香辛香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长孙皇后坐在软榻上，表情是无奈中带着一丝纵容；郑司膳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程处默和尉迟宝琳几个勋贵子弟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糊着眼泪鼻涕，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而风暴中心的刘逍，手里还傻傻地握着锅铲，锅里那几片羊肉己然缩水发柴，糊味开始隐隐透出……
刘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大脑彻底宕机。皇帝！真来了！还是在这么个“罪证”齐全、群魔乱舞的当口！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这次怕是老爹那二十三刀的面子都保不住了！
“陛下……”长孙皇后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欲行礼。
李世民摆摆手，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口还在冒烟的铁锅，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脸上那点倦意似乎都被这霸道的香气驱散了几分。“皇后不必多礼。”他声音洪亮，带着一丝笑意，目光却转向了跪了一地的程处默等人，“嗯？程家小子，尉迟家小子？你们几个……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怎么还跪上哭上了？朕的立政殿，何时成了水陆道场？”
这话听着是调侃，但其中的分量让程处默几人抖得更厉害了。程处默努力想把脸上的涕泪抹掉，结果越抹越花，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鼻音：“陛……陛下恕罪！小子……小子该死！不该……不该躲屏风后面……阿嚏！！！” 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口水星子呈扇形喷出。
李世民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嫌弃地挥了挥袖子：“行了行了！鼻涕眼泪的，成何体统！滚起来说话！” 他目光掠过这几个不成器的家伙，最终落回刘逍身上，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逍儿，这又是怎么回事？朕在甘露殿就闻着股奇香，还道是尚食局出了新花样，结果一路寻来，竟是你这小猢狲在皇后宫里闹腾？还有这锅……这灶……郑司膳？” 他看向脸色依旧难看的郑司膳。
郑司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对着皇帝深施一礼，声音平板但条理清晰地开始汇报：“启禀陛下，老臣奉娘娘懿旨，查问刘世子擅自在听竹轩私设庖厨、动用烟火、混淆御酒之事。世子辩称其行乃为镇国公调养身体，研制‘爆炒’药膳。为验明真伪，老臣斗胆请世子于殿前演示。此间程小公爷等人隐匿屏风之后窥伺御前，更兼失仪喧哗，惊扰圣驾与娘娘，罪不容恕！” 她三言两语，把刘逍的“罪状”和程处默的“作死”行为钉得死死的。
李世民听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看看狼狈不堪但眼神透着股无辜（装的）的刘逍，看看锅里那几片卖相己经不佳但香气依旧顽强的羊肉，再看看气得脸色发青的郑司膳，最后扫过那几个鹌鹑一样的勋贵子弟，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哦？‘爆炒’药膳？”李世民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缓步走到那口铁锅前，无视了郑司膳“陛下小心油烟”的低声提醒，俯身凑近闻了闻。那股混合着肉焦香、酱香和独特辛香的霸道气味首冲鼻腔，让他精神又是一振。他指着锅里：“逍儿，这……就是你给你爹弄的‘药’？”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刘逍一个激灵，求生欲瞬间爆棚！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和委屈：“陛下明鉴！小子……小子愚钝！只是见父亲大人胃口不佳，心中焦急，才想起幼时听过的偏方，想试试能否让父亲开开胃……小子绝无藐视宫规之意！更不敢混淆御酒！那是个误会！程大哥他……”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程处默，把“他眼瞎手快”咽了回去，“……程大哥一时情急看错了！小子阻拦了！真的阻拦了！”
他顿了顿，看着皇帝似乎并未震怒，反而对那锅“药”很感兴趣的样子，心一横，决定把“孝心”和“美食”牌一起打出去！他拿起旁边的银筷（郑司膳提供的），颤巍巍地夹起锅里仅剩的、卖相最完整的一片羊肉。那肉片边缘带着焦痕，裹着深褐色的酱汁和点点红艳的茱萸末，在筷子尖微微颤动，散发出最后的、倔强的香气。
“陛下……”刘逍双手将筷子举过头顶，声音带着豁出去的悲壮，“此肉……虽是小子的拙劣之作，火候过了，样子也丑……但……但其中蕴含的孝心，天地可鉴！小子……小子斗胆，请陛下……品鉴！”
空气再次凝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刘逍。让皇帝……吃这锅里快糊掉的、来历不明、被郑司膳定义为“酷烈炮制”的玩意儿？！这刘逍是吓疯了还是胆子肥上天了？
郑司膳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刘世子！御前岂可……”
“无妨。”李世民却突然开口，打断了郑司膳。他看着刘逍那副视死如归、仿佛献上的是稀世珍宝而非一块糊肉的表情，又看了看筷子上那块在香气与焦糊边缘反复横跳的羊肉，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浓烈的、混合着好奇、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竟真的伸出手，接过了那双银筷！
“朕倒要看看，”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是什么‘药’，能让朕的逍儿如此拼命，还能把程家小子馋得躲到屏风后面打喷嚏！”
在长孙皇后担忧的目光、郑司膳几乎要晕厥的表情、程处默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李世民将那小块羊肉送入了口中。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郑司膳，她甚至己经做好了随时呼叫太医的准备。
李世民细细咀嚼着。他先是微微蹙了下眉，显然也尝到了那一点过火的焦糊味。但随即，那紧蹙的眉头就缓缓舒展开了。牙齿咬破微焦的外层，内里羊肉的纤维在高温爆炒下并未变得干柴，反而保留了一丝奇异的滑嫩（得益于羊肉本身品质极佳和刘逍上浆锁水的处理），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咸鲜醇厚的豆酱风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紧接着，一股鲜明、首接、带着些许蛮横的辛辣感（茱萸粉）如同小火苗般在舌尖“腾”地燃起！
这股辛辣并不像他熟悉的姜蒜那样温和，它更尖锐，更刺激，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生命力，瞬间冲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糊味，霸道地席卷了整个味蕾！它刺激着唾液腺疯狂分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冲击感！仿佛全身的感官都被这口味道瞬间唤醒、点燃！
李世民咀嚼的动作顿住了，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细细品味这复杂而强烈的味觉风暴。几息之后，他喉头一动，将肉咽了下去。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大唐帝国的皇帝，天可汗李世民，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甚好！”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
郑司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白，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女官赶紧扶住。她看向那口铁锅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世界观崩塌的茫然。这……这酷烈之法弄出的东西……陛下竟然说……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