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把地砖样品塞进纸箱,抬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五十五分。她扯了扯衬衫领口,玻璃门映出浅蓝色套装的身影,头发盘得紧实,唇上的豆沙红在光线下泛着微光。
“真要用那招?”顾轩斜倚在门框上,手里的文件袋边角磨出了毛边,“那老头出了名的拧。”
“越拧越得下功夫。”沈悦把合同草案往皮包里塞,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他要的不是钱。”
街角的公交站飘着细濛濛的雨。沈悦把伞往顾轩那边倾了倾,伞骨在两人中间压出道弧线:“建材市场那批米黄地砖,盯着点,就剩两批了。”
“放心。”顾轩摸出打火机在指间转,火苗“噌”地窜起来又摁灭,“听说他年轻时在镇上横着走。”
沈悦忽然笑了,睫毛上沾着雨星:“现在不过是守着回忆浇水的老头。还记得他说每年给仙人掌浇水的事吗?”
居民楼前,老头穿着袖口发亮的中山装等在门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他们过来,侧身让门的动作带点生硬。
屋里比上次整洁。桌上摆着三杯冒热气的茶,墙上的黑白照片擦得能照见人影。墙角的仙人掌换了新盆,嫩黄的花苞颤巍巍地顶着。
“王叔,这是我助理。”沈悦推顾轩坐下,指尖在牛皮包上敲了敲,“今天想跟您对对细节。”
老头端起茶抿了口,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年轻人就爱整虚的。说。”
沈悦抽出图纸铺在桌上,指尖划过纸面:“厨房保留明档,顾客能看见炒菜——”
“墙不能砸。”老头的指关节敲在桌沿,茶水晃出细纹。
“通道本来就不承重。”沈悦的指甲点在图纸角落,“地砖和墙面颜色,按您说的来。”
老头盯着图纸,眼皮耷拉着。沈悦轻轻整理了下笔记本,思考片刻后,纸页发出轻微的“啪”声:“王叔,您这铺子租金比周边低三成,是不是因为空得久?”
老头的手指停在茶杯柄上:“你想说什么?”
“我能保证客流。”沈悦把表格推过去,“先付三个月分成,加一万押金。”
“分成怎么算?”老头的食指在纸面上滑,指甲缝里有点黑垢。
“前三月营业额百分之五。”沈悦的指尖点在表格末尾,“按‘悦食记’的流水,您每月至少三千。”
老头拿起表格时,袖口磨出的破洞蹭到纸边。沈悦瞥见他手腕上的老年斑,像撒开的黑芝麻。
“要是按我们的装修来,以后赚得更多。”她身子往前倾了倾,“把店弄成老底子味道掺点新潮,年轻人爱来。”
“你说的德国刀具……”老头忽然抬头,眼皮上的皱纹堆在一起。
“新主厨在喜来登干过三年。”沈悦答得利落,“您要不信,明儿跟我去后厨看。”
老头没吭声,突然起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捏着几张泛黄的地图,边角卷得像海带。地图摊开的瞬间,沈悦看见上面用红蓝铅笔标着密密麻麻的点,还有箭头画的人流走向。
“年轻时瞎画的。”老头的指尖蹭过地图上“电影院”的字样,那里的纸被磨得薄了层,“那会儿这条街全是小吃摊……”
沈悦的手指悬在地图上方:“王叔,您以前做过商业规划?”
老头的喉结动了动,嘴角牵出点笑纹又很快抿住:“想开店,没成。”
“现在也不晚啊。”沈悦把钢笔搁在地图边,“您当我们顾问,每月拿工资,怎么样?”
老头盯着钢笔看了半晌,突然抓起笔在合同上划拉。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最后停在“五千八”的数字上:“签五年。地砖必须用我指定的。”
沈悦看向顾轩,顾轩的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她把钢笔拧开:“但您得当顾问,每月两次会。”
老头忽然笑了,露出后槽牙的缺口:“你这丫头……”
签字时,老头的手有点抖。沈悦递笔的手指顿了顿,看见他无名指上模糊的戒指印。
老头从柜子深处摸出个旧酒瓶,标签褪得只剩暗黄的底纹:“老伴留下的,尝尝。”
三个小玻璃杯碰在一起时,沈悦听见老头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哽咽声。顾轩突然开口:“王叔知道她为啥非拿这铺子吗?”
沈悦的指尖在杯壁上划圈:“第一次来,看见您给仙人掌浇水。”
老头端着酒杯的手定住了。半晌,他低头盯着杯里的酒,喉结剧烈地滚动:“她最爱养这玩意儿,说活得倔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里漏下来,照在仙人掌的黄花上,亮得刺眼。沈悦举起杯子:“明天开工?”
三个杯子碰出清脆的响。老头仰头喝酒时,沈悦看见他眼角闪了下光。顾轩悄悄把自己杯里的酒往老头杯里倒了点,酒液在玻璃壁上挂出细长的线。
“这酒……”老头把空杯攥在手里,指腹着杯底,“多少年没人陪我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