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法租界老洋房的屋檐滴落,砸进青石缝隙中,积起一层浮光。夜色沉沉,旧街里只余远处汽笛长鸣,与脚下斑驳雨声交织成乱世的低语。
沈蔓青靠在弄堂尽头一处废弃茶铺的暗格里,手枪尚未收回,雨珠自眉角滴落,沿着脸庞划下一道冰凉的水痕。她心口剧烈起伏,手腕微颤,半截旗袍裙摆早己溅满泥污,原本描得干净的眉眼,也因刚才那一场突袭显得格外冷硬。
那一束红光照来的瞬间,她以身侧窗为掩,一枪击穿追踪者右臂,趁混乱跃墙而逃。可她心里明白,那三人并非特务机关旧部,而是租界巡捕房新换的日籍警探,若非萧知微相救,她恐怕早己暴露身份。
她不敢回报馆,也无法即刻联系上线,只能藏入这处旧联络点暂避风头。屋内阴暗潮湿,一张破烂躺椅斜倚着墙,木箱中翻出一条旧毯,她蜷着身,仿佛还能闻到旧人留下的雪茄味——那是沈父当年常抽的“马口铁”,如今,这世道连回忆都带着危机。
“他到底……在替谁办事?”
她望着掌中那封密电,字迹苍劲,明显是熟人所写,落款是“J·W”。那是内部高阶指挥的代号,一般仅用于一级密件传达。她自报馆取密报至今,不过几月工夫,却己数次遇见他出现在情报线上——若说是巧合,她却无论如何也信不过。
她想起少年时的萧知微,穿白衬衣,手中抱着拉二胡的书册,笑起来眼尾会弯,曾说将来要去燕京读书,要带她逃出这片混乱时局。可如今,他着便衣、持枪、沉默如冰,举手投足间早己不是旧时少年郎。
“蔓青。”
门外忽传来一声低唤,带着湿气和压抑的急促。
她反手持枪掩在身后:“谁?”
“是我。”
门微启,一缕煤油灯光从雨中滑进来,照出来人披着长风衣,肩头湿透,仍未抖去雨水。那张熟悉的面孔在烛火中浮现,是报馆副刊编辑——周书言。
她压下戒心,蹙眉:“你怎么找到这里?”
周书言喘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揉皱的字条:“这地点是你留给陈主编的。他刚刚被秘密押走,临走前吩咐我转告你——‘密电勿落敌手,人不可信其面’。”
沈蔓青指尖顿紧,盯着那行字,久久未语。
“陈主编……他怎么会暴露?”
“有叛徒。”周书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据说是情报被截,他们正大清洗一批记者——你也在名单上。”
沈蔓青神色冷下来,缓缓坐首身子,低声问:“你确定?”
周书言点头:“我冒险来找你,只因……我查到那张名单是由新任‘特别情报科’送到租界署的,落款正是——萧知微。”
空气霎时间冻结。
沈蔓青握着密电的手指青白,半晌才问:“他……你见过他?”
“远远见过几面,穿着便衣,车牌却是特调军部的。”周书言望着她,声音有些迟疑,“你若还相信他,就该立刻断联。若信不过——今晚,就必须转移。”
沈蔓青低头,不语。许久,她取出密电,滴蜡封回,一字一句道:“我会转移,但在此之前,我要亲自问他——为什么。”
她撑伞走出弄堂,雨夜寂冷,脚步声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上。远处,租界灯光浮动,似梦似幻,而她身后的黑影中,却己有一道身影悄然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