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沙磨砺了我的筋骨,也让我更深切体会到了亲情的凉薄。
凯旋归来的荣耀己经被宫中的暗箭打破。父皇的猜忌日渐深重,二皇子与他的母妃贵妃的势力步步紧逼。
那碗被贵妃遣人送来的“滋补羹汤”,香气扑鼻。我端起碗,正准备饮下,眼角余光瞥见廊下角落里一只瑟瑟发抖、瘦骨嶙峋的流浪小狗。或许是冥冥中的警示,我将那碗羹汤倒在了它面前。小狗欢快地舔食干净,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抽搐着倒在地上,口鼻溢出黑血,再无生息。
那一刻,我浑身冰冷。死亡的阴影第一次笼罩着我。我捧着那只尚有余温的小小尸体,冲到父皇面前,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控诉贵妃的毒计。
然而,父皇只是皱着眉,看着贵妃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声声泣诉“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太子年幼受人蒙蔽”。
最终,在贵妃哀婉的哭求和二皇子看似恳切的“求情”下,父皇只是轻描淡写地斥责了贵妃宫人“监管不力”,罚俸了事。
那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的板子,狠狠抽在了我的心上。比北疆的刀箭更痛。我明白了,在这深宫之中,所谓的父子亲情,在权力与宠爱面前,一文不值。
我是太子,是储君,却也是父皇眼中需要防备的存在。孤立无援的寒意笼罩,那一刻,我认识到,这巍峨宫阙,金碧辉煌之下,是淬毒的陷阱,是致命的杀机。
见识了宫中的魑魅魍魉,见过了父皇身边那些或谄媚、或算计的莺莺燕燕,我对未来的太子妃,早己不抱任何绮念。
那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政治联姻,一个稳固权力的工具,一个需要我给予尊位、给予子嗣、却未必能给予真心的符号。我甚至有些厌倦,我的心,渐渐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首到……相府桃园的那一天。
春色正好,桃花灼灼。
一树开得最盛的桃花下,立着一个少女。她乌发如云,身姿窈窕。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天地间只剩下她,和那树寂静盛放的桃花。
那不是一种刻意展现的美丽,而是一种遗世独立的沉静,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早己被冰封的坚硬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
是她!颜姝!
确实是艳冠京华,绝世姿容,眼前的她,美得清透,美得干净。夫子口中惊才绝艳的策论,玄影情报里驱使林岐代笔的“懒散”,京中盛传的温婉贤淑,还有林岐出征前视若珍宝的蜜饯与药囊……
不是一见钟情。更像是……久别重逢。仿佛我早己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在夫子的叹息里,在玄影的禀报中,无数次描摹过她的轮廓。而此刻,她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所有的想象都瞬间变得苍白。
心跳如鼓,血液奔涌,一种强烈到近乎蛮横的念头出现——她必须是太子妃!必须是我的妻子!什么政治联姻,什么权力工具,我要她!就是她!
回到东宫,我毫不迟疑地跪在了父皇面前,言辞恳切,态度坚决,请求赐婚,立颜相嫡女颜姝为太子妃。
父皇锐利的目光带着探究和一丝了然。他以为我看重的是颜相的权势,是为了稳固太子之位。他同意了,眼中那份猜忌却更深了一分。
我知道,他以为我在布局,在拉拢。我甘之如饴地踏入他眼中的“棋局”,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颜相的算计?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桃树下那个身影,从此将属于我。
只是……心底深处,一丝隐忧悄然滋生:她愿意吗?她喜欢的人……是林岐吧?那个为她代笔、被她赠药、让她牵挂的少年将军?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带来微妙的酸胀感。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占有”的情绪覆盖。无论她心里曾经有谁,从今往后,她的名字,只能与我李玄胤绑在一起!
灯会出游,我刻意制造独处的机会,想看看她私下的模样,是否如桃园初见时那般灵动。然而,她在我面前总是端庄守礼,笑容温婉得体,美丽却带着距离感。
她对我,始终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防备。更让我心头刺痛的是,灯市人潮汹涌时,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焦急寻找,最终却在灯火阑珊的僻静处,远远看到她被林岐拉着衣袖,低声说着什么。
她回到我身边时,只轻描淡写地说被人群冲散了。我不是傻子,那晚回去后,独自在书房枯坐良久,心中那根名为“林岐”的刺,似乎扎得更深了些。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是我的妻,我有的是时间,让她眼里心里,只有我李玄胤一人。
真正让我看清她、爱上她,是在那场洪水之后。
哀鸿遍野,朝中争论不休,我的太子妃颜姝,执意随我亲赴灾区。我拗不过她,更被她的决心震动。
于是,泥泞不堪的河堤上,尊贵的太子妃,素衣荆钗,裙裾沾染泥浆,穿梭在绝望的灾民之中。
她蹲下身,用那双本该抚琴作画的手,为一个浑身污泥、腿上溃烂的孩子清洗伤口、敷上草药,动作轻柔。
她将粥棚设置得井然有序,甚至不顾危险,亲自踏勘水势最凶险的几处决口,眉头紧锁,与河工商议着。
那不再是东宫中那个温婉端庄、带着距离感的太子妃。那是一个心怀苍生、有勇有谋、坚韧果敢的奇女子!她的智慧,她的仁心,她的担当,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如同一道阳光,照亮了绝望,也……彻底照亮了我的心。
这就是我的妻!那个在夫子笔下拥有经世之才的女子,那个能让林岐倾心、让玄影惊奇的少女,此刻,正用她的行动,向天下,毫无保留地展现着她的光华!
这份爱,在生死关头,化作了本能。
那场针对我的刺杀来得猝不及防。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颜姝护在怀里,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了那致命的攻击!
我倒下的瞬间,看到的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她瞬间煞白、充满痛楚的脸庞。意识模糊前,唯一的念头竟是:还好……挡下了……她没事就好……
醒来时,剧痛难忍,却因她在身边彻夜不眠的照料而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