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徒劳

第二十章 琴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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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爱是徒劳
作者:
雲影流光
本章字数:
5664
更新时间:
2025-06-23

暮春的风裹着桐花香气钻进松月楼时,沈清商正坐在廊下给小徒弟调弦。他的手指抚过七根冰弦,像在抚弄最珍贵的瓷器——那是他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用昆仑雪水浸泡了七七西十九年的蚕丝弦,"清商,这琴是你命,莫要让它断了。"

小徒弟捧着茶盏站在一旁,看他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拂,便有清越的声响漫出来,像山涧里的泉撞着青石。沈清商虽盲,耳力却比常人敏锐十倍,连茶盏碰在石桌上的轻响都能分辨出是汝窑还是建盏。他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到阿阮时,也是这样的声响——阿阮提着食盒撞进琴坊,瓷碗碰在门框上,"当啷"一声,惊得他手里的琴差点摔了。

"公子莫怕,"阿阮蹲下来帮他捡琴,发间的玉簪晃着光,"我阿爹说您这琴坊的琴音能让人忘了疼,我来讨碗茶喝。"她的声音像新剥的菱角,清凌凌的,沈清商抬头,正撞进一双映着阳光的眼睛,黑葡萄似的,亮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后来他才知道,阿阮是城南布庄的女儿,每日清晨来琴坊送浆洗的琴囊。她的手指总沾着靛蓝染料,却能在他的琴谱上记下最准的音高;她的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能把《阳关三叠》弹出甜津津的味道。沈清商常说:"阿阮的眼睛比我亮,她看一眼琴谱,我便知道哪根弦该松半分。"

可如今,那双眼睛被蒙在了红盖头下。

三日前的深夜,琴坊的门被撞得哐哐响。沈清商摸着黑抄起琴桌下的铜盆,正听见阿阮的尖叫混着粗重的喘息:"清商哥!他们说要带我去见...见镇北王!"

镇北王?沈清商的手一抖,铜盆砸在地上。那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藩王,半年前曾来琴坊听过他弹《广陵散》,走时拍着他肩膀说:"沈先生的琴,比朕的后宫还勾人。"

"阿阮!"他摸索着往门外跑,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鲜血糊住了眼睛。等他再睁眼,只看见阿阮的绣鞋尖——绣着并蒂莲的那双,被他亲手纳的千层底。

"清商哥,"阿阮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说我阿爹欠了官银,拿我抵债......"

沈清商抓住她的手腕,腕骨细得像根葱。他摸到她腕间戴着的银镯,是他用攒了半年的月钱打的,刻着"清商"二字。"别怕,"他把银镯往她腕上按了按,"我去求镇北王,说我替你还债......"

"来不及了!"外面传来皮鞭抽在肉上的脆响,"走!"

阿阮被拖出去时,银镯在腕上撞出清脆的响。沈清商扑过去抓她的裙角,却只扯下一块靛蓝染布——那是她今日新染的,说要给他做件新衫子。

从那夜起,沈清商的世界彻底黑了。他看不见阿阮被拖向何方,听不见她的哭嚎被风撕成碎片,只能摸着满地的染布碎片,闻着残留的靛蓝香,一遍一遍弹《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第七日,琴坊的老管家颤巍巍递来封信。信是用阿阮的帕子包的,帕角还沾着她惯用的茉莉香粉。沈清商摸着信上的字迹——不是阿阮的,是镇北王府的师爷写的:"沈先生,令爱在寒山别苑,若三日后不来取,便永远留在这里了。"

寒山别苑是皇家禁地,守卫森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沈清商却像条疯狗似的往那儿闯。他卖了琴坊里最值钱的焦尾琴,换了匹快马;他求遍了城里的乞丐,知道了别苑后墙有条废弃的地道;他摸着黑在地道里爬了三天三夜,指甲缝里全是泥,膝盖磨得渗血。

"站住!"

冷箭破空而来的刹那,沈清商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本能地往旁边一滚,箭头擦着他的左肩扎进土里。守卫的火把照亮了地道口,他看见阿阮站在廊下,穿着月白绣金的裙衫,腕间的银镯闪着光——可她的目光却像看个陌生人。

"清商哥?"她轻声唤,声音里带着困惑,"你怎么来了?"

沈清商的喉咙发紧。他想扑过去,却被守卫的刀架住了脖子。"王爷说了,"守卫的刀压进他的皮肤,"你若再往前一步,便剜了这姑娘的眼。"

阿阮突然尖叫起来。她扑过来拽守卫的袖子,银镯在月光下晃得人眼花:"放了他!是我求他来的,是我......"

"阮儿莫怕,"沈清商笑了,眼泪顺着下巴砸在地上,"我不过去看看你......"

他听见阿阮的哭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雀儿。守卫推着他往地道外走,他摸到墙壁上的青苔,摸到石缝里的野草,突然想起阿阮总说:"清商哥的眼睛虽盲,心里却亮堂堂的,比谁都看得清楚。"

可现在,他的心里全黑了。

第二日,沈清商又摸到了寒山别苑。这次他带了把琴——是他用师父留下的蚕丝弦新制的,琴身刻着"断弦"二字。守卫拦不住他,因为他说:"我要给阮儿弹最后一曲。"

阿阮在廊下等他。她瘦了,眼尾青黑,腕间的银镯还在,却被锁链拴在廊柱上。"清商哥,"她看见他怀里的琴,突然笑了,"你又带新琴来了?"

沈清商在她脚边坐下。他调弦的手在抖,却弹出了最清越的开头。《凤求凰》的调子漫出来,像春风拂过桃花。阿阮跟着哼起来,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落在琴弦上的花瓣。

"阮儿,"他弹到高潮处,手指重重按在弦上,"你说过要听我弹《鹤冲霄》,等我......"

"清商哥,"阿阮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我不想听了......我想回家......"

沈清商的琴声突然乱了。他摸到阿阮的手,冰凉得像块玉。"阮儿,"他轻声说,"你记不记得那年春天?你撞进琴坊,打翻了我的茶盏......"

"记得......"阿阮的声音像游丝,"你说我的眼睛亮,能看见琴谱上的星子......"

"我后来才知道,"沈清商的眼泪落在琴弦上,"你根本看不见。你是怕我孤单,才说能看见的......"

阿阮的身体猛地一颤。守卫的灯笼照过来,沈清商看见她脸上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清商哥......"她哭着喊,"你快走!他们要杀你......"

沈清商突然笑了。他解开琴身的暗扣,七根蚕丝弦"唰"地绷首。他想起师父说的话:"断弦,是琴的命,也是人的命。"

"阮儿,"他把琴举到面前,"你听,这是我最后一次弹琴......"

他闭上眼睛,手指重重拨过琴弦。清越的声响撞碎了夜色,像鹤鸣穿云,像泉涌深涧,像极了十年前阿阮撞进琴坊时,那声"当啷"的脆响。

守卫的刀砍下来的刹那,沈清商听见了琴弦断裂的声音。七根弦同时崩断,像七道闪电劈开了黑夜。他摸到阿阮扑过来的动作,摸到她的眼泪落在自己脸上,摸到自己的生命正像断弦的琴,一点点散成碎片。

"阮儿......"他轻声说,"我终于......看见你了......"

晨雾漫进寒山别苑时,守卫在琴弦堆里发现了沈清商的尸体。他的手指还搭在断弦上,嘴角带着笑,像在听一首最甜的曲子。阿阮跪在他身边,银镯撞着断弦,发出细碎的响。她的眼泪滴在他的琴上,把"断弦"二字晕染成了淡墨。

后来,有人路过寒山别苑,听见风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琴声。他们说,那是沈清商的琴在说话,说他的阮儿眼睛其实亮得很,亮得能看见他心里的每一根弦;说他摔碎的不是琴,是自己的命,可他的命早和阮儿的命缠在一起,分不开了。

再后来,松月楼的琴坊换了新主人。小徒弟总说,深夜弹琴时,能听见前辈的琴声——清越,绵长,像极了《凤求凰》的调子。他猜,那是沈先生的琴在唱,唱他和阮儿的爱情,唱那断了的弦,唱那永远亮着的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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