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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碾碎晨雾时，王德全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官道尽头那面明黄色幡旗，袖中手指无意识着腰间玉牌——方才长安飞骑附耳传的圣谕还在发烫："颜县男种出的红薯救了代州十万民，那首节气歌连尚食局都在背。
陛下说，该让天下人知道，这样的能臣该是什么样的风光。"
祭坛下的百姓先嚷嚷起来。"是内廷的龙纹幡！""黄幡过处如御驾亲临！"几个半大孩子蹦着去够幡角垂落的金线，被自家阿娘揪着后领提回来，却仍踮着脚往队伍最前头瞧。
为首的内官跨下黑鬃马打了个响鼻，甩着金络头停在坛前。
王德全抢步上前，从那内官手里接过朱漆檀木盒时，指节微微发颤——盒上"御赐"二字是用金箔嵌的，还带着长安宫城的晨露。
"贞观元年九月廿三，皇帝制曰——"内官展开明黄诏书，声音像撞响的编钟，"颜文峰献薯种于代州，救饥民于沟壑；创节气歌于乡野，明农时于黎庶。
功在桑梓，利在社稷。
特进封嘉禾侯，赐御酒十坛、蜀锦百匹，以示褒奖。
钦此。"
"轰——"
坛下炸开的声浪几乎掀翻祭坛。
刘三石的老茧拍得通红，嘴里喊着"侯爷"却忘了弯腰；阿明攥着颜文峰的衣角，眼睛瞪得像两颗黑葡萄；张县令的官靴踩在谷穗上，差点摔个踉跄，偏生还笑着去扶身边的老秀才——那老秀才正捧着诏书抄本，眼泪把墨迹都晕开了。
只有人群角落的皇甫敬脸色比灶灰还青。
他攥着腰间的象牙朝笏，指节泛白，绣着鹓鶵的官服被揉出一道道褶子。
前日他还在刺史面前说"乡野匹夫懂什么农桑"，此刻却连抬头看颜文峰的勇气都没有，只把朝笏往袖中一塞，踉跄着往人少处走，路过酒坛时踢得陶片乱飞，惊得鸡群扑棱棱往树上窜。
颜文峰单膝触地时，后颈沁出薄汗。
他望着诏书末尾那枚朱红大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从县男到侯爵，这不是简单的爵位跃升，是天子在说："你颜文峰，从此是能站在朝堂上说话的人了。"他想起刚穿越时在突厥马刀下制盐的手，想起教阿明背节气歌时沾着泥的指尖，喉头发热，到底只说了句："臣谢陛下隆恩。"
日头爬到竿顶时，御酒的泥封被敲开。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粗瓷碗，混着新收的麦香漫开，连最抠门的老财东都捧着碗说"比我藏了十年的女儿红还香"。
颜文峰端着酒碗转圈时，总有人往他怀里塞东西：赵婶子的腌萝卜，王猎户的野兔干，甚至有个小娃偷偷塞了把野酸枣——用荷叶包着，还沾着晨露。
首到月上柳梢，最后一拨百姓才打着灯笼散去。
颜文峰站在院门口，望着满地酒坛碎片和被踩倒的谷穗，突然轻声说："小六，你先回屋。"
小六应了声，却没急着走，反而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侯爷，方才收拾祭坛时在草窠里捡的，是周大人的星盘。"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周大人走的时候，我瞧着他首盯着您的红薯地，嘴皮子动了半天，像是在背什么……"
颜文峰接过星盘，金属表面还带着白天的余温。
他望着小六蹦跳着跑远的背影，转身进了后院柴房。
确认门闩扣紧后，他摸了摸墙角那截老槐木——那是空间入口的标记。
熟悉的嗡鸣响起时，颜文峰差点踉跄。
眼前的灵田不再是记忆里的三百平。
深褐色的土壤延伸到视线尽头，约莫有六百余平，泥土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随手一抓，指缝里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攥着块会呼吸的玉。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土，就有股温热的能量顺着经络往上窜——和第一次用空间里的稻种时一样，却更浓烈，像春天的溪水漫过冻土。
"是因为红薯？"他轻声自语，望着田边整整齐齐码着的杂交稻种，"还是因为节气歌？"风从空间深处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青草香，他突然笑了，"原来你也在长大啊。"
回到正房时，小六正趴在桌上打盹，面前摆着盏省油灯，灯芯结着老大的灯花。
听见动静，他猛地惊醒，袖子带翻了茶碗，水溅在张皱巴巴的纸上。"侯爷！"他手忙脚乱去擦，"洛阳书肆的密报！
还有……还有那几家士族的。"
颜文峰抽过那张纸，墨迹被水晕开，却还能看清重点："洛阳书肆求重印《农技手册》，日销三百册仍供不应求""博陵崔氏、范阳卢氏遣管事携重礼求购薯种，言'愿以十倍价换一筐'。"
"他们上月还说'农桑之术登不得大雅之堂'。"小六气呼呼地戳着纸角，"现在倒好，崔家那管事见着我，腰弯得比见了州刺史还低！"
颜文峰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
窗外月光正好，照得院外荒山轮廓分明——那是他上月看中的地，原本打算开春种玉米，现在看来，或许可以提前。"他们不是服我。"他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像风，"是服能让他们的佃户多打粮的法子。"
小六还要说什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对了侯爷，今日布坊送新布来，我瞧着那纹路……"他挠了挠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许是我眼拙？"
颜文峰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想起布坊里那几个总爱凑在角落说话的老织工，想起前日小六说"有个外乡匠人来讨活计"。
月光漫过他的眉骨，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明日辰时，我去布坊看看。"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