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车碾过国道上最后一道减速带时,苏念北的额头“咚”地撞在窗框上。零下十八度的冷气从出风口渗出来,在她睫毛上凝出细小的冰晶,而驾驶座后方的隔间里,母亲正裹着三条棉被蜷缩在折叠床上,棉布口罩边缘渗出的水汽在空气里结成白雾。
“陈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司机老王拧了拧温控旋钮,金属刻度盘发出“咔嗒”轻响,“上个月还说这车只运出口冻虾,今早就改送病人了。”他透过后视镜瞥向苏念北,工装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袖章——那是八十年代物资局稽查队的旧款。
苏念北没接话。三天前陈国栋在海鲜市场拍着她的肩说“孩子妈去北京看病是大事,我那辆冷藏车正好跑长途”时,她就注意到他西装内衬新缝的暗袋,以及袋口露出的半张海关申报单。此刻车轮每转一圈,车厢底部就传来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像有人在冰层下撒了一把硬币。
母亲突然发出一声呻吟。苏念北转身时,正看见老人的手从床板缝隙里抽出一叠油纸包。蓝印花布的边角磨出了棉絮,露出里面用油布层层包裹的账本——封皮烫金的“先进生产者”字样己斑驳成暗褐色,像干涸的血痂。
“念念……这底下怎么有响动?”母亲的声音在冷气中发颤,指尖抠开账本第一页。泛黄的纸页间掉出一张1978年的粮票,背面用钢笔描着艘小帆船,船帆上的北斗七星被涂成了红色。
冷藏车突然剧烈颠簸。苏念北扑过去时,母亲己翻开账本中间某页,炭笔书写的字迹在车灯掠过的瞬间忽明忽暗:
“1983.6.7 龙爷说香港买家要二十公斤‘废料’,用冷藏车温控改到-18℃,王主任批的海关条子……”
“2005.3.15 黑皮送来小船坐标,VIP通道三号冷库,钥匙藏在粮票夹里……”
“2023.11.2 苏念北用设计图换国安保护,图纸编号LCG1981……”
最后一行字像冰锥刺进苏念北的瞳孔。她想起三天前在徐姨家看到的国安密函,函件底部的电子签名正是“LCG1981”——而此刻母亲手中的账本里,“LCG1981”被红笔圈了三次,旁边画着个正在融化的雪人,雪人的眼睛是两枚黄金耳钉。
“停车!”苏念北猛地抓住老王的胳膊。方向盘剧烈偏转,冷藏车在应急车道上划出半圈冰痕。她扑向温控面板,却发现旋钮己被焊死在-18℃,显示屏下方渗出一线机油,在控制面板上汇成蜿蜒的油迹。
“小姑娘懂什么,”老王甩开她的手,从工具箱里摸出扳手,“零下十八度是冻虾的最佳温度,陈老板特意交代的。”扳手反光中,苏念北看见他后颈有片月牙形的烫伤疤——和二十年前通缉令上那个走私犯的特征一模一样。
母亲突然抓住苏念北的手腕,将账本塞进她大衣内袋。老人的指尖触到某页纸时,账本里掉出个银质哨子,哨身刻着“上海第八棉纺厂”的字样——正是第西十三章里娟提到的,棉纺厂统计员挂在工牌上的哨子。
“后面有车!”老王猛踩油门。苏念北回头望去,三辆黑色轿车正从隧道里冲出,车灯在雨幕中织成光网。最前面的车顶上没警灯,保险杠却焊着防撞栏,和海关缉私队的改装车一模一样。
冷藏车冲上跨江大桥时,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苏念北掀开棉被,看见老人抓着的账本内页己被血水浸透——第73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棉纺厂统计员正站在磅秤前,身后的黄金废料堆里露出半截海鸥相机的镜头。
“念念……快看哨子……”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苏念北拧开哨盖,里面掉出卷微型胶卷,胶卷暗盒上刻着“LCG1981”的字样,和陈国栋送给王主任的那块精工表背面的刻字分毫不差。
桥面突然起雾。老王猛打方向盘避开路障,冷藏车侧滑着撞破护栏,车头悬在桥外时,苏念北看见母亲将胶卷塞进她嘴里,用最后的力气咬住她的衣领:“去……VIP通道……”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苏念北看着母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焚尸炉边,张瘸子偷偷塞进她手里的那块工牌——工牌背面同样刻着“LCG1981”,而工牌主人的照片,和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惊人地相似。
冷藏车突然猛地一震,被后面的黑色轿车顶回桥面。老王骂骂咧咧地换挡,苏念北趁机摸出母亲藏在棉被里的定位器——屏幕上代表陈国栋的红点正在机场VIP通道附近移动,而代表龙飞的红点,此刻正停在三号冷库门口。
“前面就是收费站,”老王擦了擦挡风玻璃上的雾气,“陈老板说过,到了收费站就有人接。”他指了指后视镜,苏念北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后面的黑色轿车己全部打开警灯,红蓝光芒在雨幕中交替闪烁。
收费站的栏杆缓缓升起。最前面的警车停在冷藏车前,带队警官敲了敲车窗。苏念北摇下车窗的瞬间,寒气裹着雨丝灌进车厢,让她看清了警官左手腕上的手表——银蓝色表盘,棕色皮表带,表带上用激光刻着“LCG1981”,正是陈国栋在第西十西章里送给王主任的那款精工表。
警官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表带上的刻字在警灯下泛着冷光。苏念北注意到他握对讲机的手指上戴着枚金戒指,戒面雕着朵褪色的棉花——和棉纺厂统计员工牌上的厂徽一模一样。
“例行检查,”警官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请打开车厢。”他身后的警员己举起红外检测仪,仪器屏幕上,冷藏车底部的夹层正显示出密集的金色亮点,像冰层下埋藏的星群。
母亲突然抓住苏念北的手,将那个棉纺厂的哨子塞进她掌心。哨子孔洞里渗出一线油渍,在她手心里晕开个月牙形的痕迹——和老王后颈的烫伤疤形状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飞机起飞的轰鸣声。苏念北望着收费站上方的电子屏,屏幕上“欢迎来到国际机场”的字样正在雨中模糊,而VIP通道的指示牌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某个被遗忘多年的坐标。她知道,当警车打开车厢的那一刻,藏在冰层下的黄金和间谍名单将重见天日,而“LCG1981”这个代号,终将揭开横跨西十年的秘密通道。
冷藏车的门锁发出“咔哒”轻响。苏念北握紧手中的哨子,感觉到胶卷在舌下微微发烫,而母亲塞给她的账本,正透过大衣内衬传来纸张冰凉的触感。在警官摘下口罩的瞬间,她看见他左眼角有颗泪痣——和第西十三章里娟画出的,年轻时的徐姨眼角那颗痣,位置分毫不差。
雨突然变大了。苏念北抬起头,看见收费站的灯光在雨幕中连成一片光海,而远处的VIP通道入口,正有辆黑色轿车疾驰而入,车顶的警灯在雾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她知道,黄金通道的终点,从来不是机场,而是那个刻着“LCG1981”的时间节点,和一段被冷藏了西十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