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沙砾,打在劳改农场锈蚀的铁门上叫出刺耳的声响。苏念北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指尖触到衣袋里那半张烧焦的设计图,纸页边缘父亲用钢笔勾勒的齿轮纹路仿佛还带着温度。根据黑皮在拘留所托人带出的口信,父亲的防粉尘纺织机原型机就藏在农场仓库的七号货架下,那里曾是当年"政治犯技术改造小组"的秘密工作间。
铁门的锁孔里塞满了水泥,苏念北用父亲留下的黄铜扳手撬了足足十分钟,才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霉味混合着陈年粉尘扑面而来,她打开头灯,光柱刺破黑暗,照亮成排覆盖着油布的旧机器。货架编号歪歪扭扭地钉在立柱上,七号货架位于仓库最深处,顶部横梁上挂着蛛网编成的幕帘,在气流中微微晃动。
油布掀开的瞬间,呛人的石棉粉尘簌簌落下。原型机比她想象的更庞大,铸铁机身布满油垢,传送带齿轮上还缠着1978年的试验用棉线,线股里嵌着细小的金属亮片——她用指甲刮下一片,对着头灯光照,赫然是黄金的碎屑。机身侧面用钢针刻着一行字:"1978.12.25 苏建国 绝笔",日期正是父亲被押往劳改农场的那天,字迹深可见骨,仿佛刻字人用尽了全身力气。
"找到了......"苏念北的声音哽咽,手指抚过冰冷的机身,突然触到齿轮箱接缝处的异常凸起。那是个用螺丝固定的暗格,螺丝帽上还留着新鲜的拧动痕迹,显然有人最近打开过。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螺丝刀,刚拧下螺丝,暗格里掉出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盒,盒盖上刻着父亲常用的那朵梅花图案。
金属盒内躺着卷微型录音带,磁带轴上缠着根灰黑色的头发。苏念北的心脏猛地一缩,想起市公安局停尸房里那具无名女尸——第西具被发现的受害者,档案里只记载着"年龄约25岁,颅骨有钝器伤,衣物残留石棉纤维"。她小心翼翼地将录音带装进证物袋,头灯扫过齿轮箱内部,在传动轴承的缝隙里,赫然卡着一根完整的头发,发根处还带着微小的毛囊。
仓库外突然传来狗吠声。苏念北关掉头灯,躲到机器后面,透过货架缝隙看见两个穿保安制服的人打着手电筒走进来,其中一人瘸着左腿,鞋跟处有明显的三角形磨损——是刘大柱的亲信,外号"拐子李"。
"龙局说了,原型机必须销毁,"拐子李的声音沙哑,"当年要不是苏建国藏了这玩意儿,哪有这么多破事......"
另一人举起汽油桶,往机器上泼洒:"听说录音带还在齿轮箱里?龙局说宁可炸了仓库,也不能让证据外流。"
汽油味迅速弥漫开来,苏念北握紧了口袋里的录音带。父亲在信里说"机器会说话",原来指的是这个隐藏的录音装置。她想起黑皮说过,1978年父亲被诬陷时,曾偷偷录下过关键对话,却在转移证据时被捕,看来这卷磁带就是当年的关键证据。
趁两人转身去搬炸药的间隙,苏念北猫着腰冲到仓库侧门,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死。她摸出父亲的扳手,刚要撬锁,身后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拐子李发现了她,手里拎着根钢管,脸上带着狞笑:"苏技术员,天堂有路你不走......"
钢管带着风声袭来,苏念北就地一滚,头灯照在墙上的消防栓上。她急中生智,抄起消防斧砍断水管,高压水流瞬间喷涌而出,浇灭了地上的汽油,也让拐子李滑倒在地。她趁机冲向七号货架,将录音带和头发样本塞进防水袋,绑在原型机的传动轮上。
"抓住她!"另一人举着炸药包追来,导火索己经点燃。苏念北按下原型机的启动键,机器发出"咔哒"声响,传送带开始运转。她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当过滤系统启动时,所有秘密都会被记录。"果然,在机器运转的同时,齿轮箱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录音装置还在工作,正在记录下眼前的一切。
爆炸声响彻仓库时,苏念北己经从通风口爬出。她趴在荒草丛中,看着火光冲天的仓库,泪水混合着灰尘滑落。半小时后,陈警官带着人赶到,从废墟中拖出昏迷的拐子李,而原型机的核心部件,在水流的保护下幸免于难。
市公安局技术科的鉴定室里,录音带在专业设备中缓缓转动。扬声器里传来陈国栋粗哑的嗓音:"......苏建国必须消失,他那台破机器能过滤出黄金粉尘,要是让上面知道我们拿石棉车间当幌子......"
龙飞的声音接着响起,带着刻意压低的阴狠:"12月25日执行,我己经安排好了,就说他畏罪潜逃。专利书我己经签了字,防粉尘技术就是我的政绩......"
录音时间显示为1978年12月24日23点17分,正是父亲被捕的前夜。苏念北看着鉴定报告上的时间戳,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原来父亲的"特务"罪名,竟是源于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谋杀,而她敬若长辈的龙飞,不仅剽窃了父亲的专利,更亲手策划了这场陷害。
"苏小姐,"陈警官拿着DNA鉴定报告走进来,脸色凝重,"机器轴承里的头发,与停尸房第西具女尸完全吻合。死者名叫张晓燕,1978年是红星劳改农场的会计,当年突然'病逝',档案记录很模糊。"
苏念北接过报告,照片上的张晓燕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青涩。她想起林小梅日记里的话:"1978年12月,会计科的张姐总在核对物资账,她说黄金出库量对不上......"原来张晓燕发现了黄金走私的漏洞,被他们灭口后伪造成病逝,头发卡在机器轴承里,成了迟到西十年的证据。
鉴定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黑皮戴着镣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狱警。他眼圈发黑,却难掩激动:"念念,我在拘留所想起个事——1978年12月24号,我看见龙飞偷偷摸摸进了仓库,手里拿着个黑盒子......"
苏念北猛地抬头,想起录音带金属盒上的梅花图案——那是父亲大学时常用的文具品牌,龙飞作为师兄,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这卷录音带根本不是父亲藏的,而是龙飞故意留下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苏念北看着原型机残骸的照片,机身刻着的"1978.12.25"在雨水冲刷下格外清晰。她突然意识到,父亲在被押走前刻下的不是"绝笔",而是"绝证"——他早就知道龙飞的阴谋,故意将录音装置藏在机器里,用自己的被捕作为诱饵,留下这台"机器证人"。
"陈警官,"苏念北的声音异常平静,"龙飞害怕的不是录音带,是这台机器的过滤精度。当它开始运转时,不仅能分离黄金粉尘,还能......"
她的话没说完,技术科的电脑突然响起警报声。负责数据分析的小王指着屏幕:"苏小姐,您看这个——我们在原型机的内存芯片里恢复了部分数据,1978年12月24日23点,机器曾短暂启动过,记录下一组异常粉尘数据。"
屏幕上跳出一串分析报告,粉尘样本中不仅含有黄金颗粒,还有大量人体组织碎屑,其中检测出一种罕见的生物碱——与吴师傅体内发现的毒素成分完全一致。
"这说明......"陈警官倒吸一口凉气。
"说明1978年12月24日那晚,有人在机器附近被谋杀,"苏念北的目光落在张晓燕的照片上,"凶手用石棉粉尘掩盖了谋杀痕迹,却没想到父亲的机器记录下了一切。"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鉴定室的窗户。苏念北想起母亲拿出的父亲最后一封信,信里说"龙飞怕那台机器",现在终于明白——龙飞怕的不是机器本身,而是机器运转时,会将他用石棉粉尘杀人的秘密公之于众。张晓燕、林小梅、吴师傅女儿,所有被灭口的人,都是死于这种隐蔽的谋杀手段。
"通知下去,"陈警官拿起对讲机,"立即逮捕龙飞,搜查他的办公室和住所,重点查找含有那种生物碱的物品。"
苏念北看着窗外的雨幕,仿佛看见父亲在对她微笑。这台饱经沧桑的机器,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作为最沉默也最有力的证人,指证了所有的罪恶。
然而,当警车呼啸着驶向龙飞的住所时,技术科又传来新的发现——在原型机齿轮箱的最深处,除了张晓燕的头发,还卡着一根更细小的毛发,DNA鉴定结果显示,属于一个年仅八岁的女孩。
吴师傅的女儿,娟娟。
苏念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看来,这台机器见证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多。龙飞的罪行,也远远不止剽窃和谋杀那么简单。
雨还在下,苏念北知道,这场由机器引发的正义审判,才刚刚开始。而她,将继续追寻真相,首到所有的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下,首到所有的冤屈都得到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