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的霉味像浸了水的棉线,缠在苏念北的喉间。她蹲在铁皮柜前,指尖划过1965届毕业生名录的烫金标题,牛皮纸封面脱落处露出底下的铅笔字——"苏建国 龙飞 机械系一班"。照片栏里,两个穿蓝布褂的年轻人并排站着,父亲的笑容腼腆,身旁的龙飞却微微扬着下巴,眼神里有种不容错辨的野心。
"同志,这档案不能外借。"管理员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指敲着桌上的《保密条例》。苏念北将龙飞毕业论文复印件摊在桌上,泛黄的纸页上,关于"纺织粉尘过滤系统"的核心数据赫然与父亲锁在木箱里的研究笔记完全一致,连小数点后两位的误差都分毫不差。
她想起昨晚在父亲旧物里找到的笔记本,第37页夹着张1978年的会议记录复印件:"副局长竞聘考核在即,龙飞同志提交的'防粉尘纺织机'专利申请,填补了国内技术空白,建议作为主要政绩上报。"而父亲的专利申请书草稿,落款日期是1977年12月,比龙飞早了整整八个月。
铁皮柜突然发出"哐当"声响,苏念北转身看见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匆匆离开,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露出半截红色封皮——和她在王主任办公室见过的机密文件袋同款。管理员脸色发白,慌忙将毕业生名录收回:"姑娘,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回到家时,母亲正对着父亲的遗像抹泪。桌上放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用火漆印着模糊的齿轮图案。"这是你爸被带走前塞给我的,"母亲的声音颤抖,"说不到万不得己不能打开。"
信封里除了半张烧焦的设计图,还有封信,父亲的钢笔字在烟渍间若隐若现:"龙飞怕那台机器,怕它吐出1978年冬天的真相。当粉尘过滤率超过99%时,他藏在管道里的东西,就再也捂不住了......"
苏念北的目光落在设计图边缘——那里用铅笔描着个熟悉的图案,和金库密码锁上的"龙飞"变形纹完全一致。她想起林小梅日记里的话:"龙飞科长总在下班后来车间,对着通风管道发呆,他袖口的钢笔总漏墨,滴在石棉布上像血。"
凌晨三点,她带着设计图来到纺织厂技术科。月光透过百叶窗,在防粉尘纺织机的原型机上投下锯齿状阴影。这台父亲未完成的机器,滚筒上还缠着1978年的试验用石棉布,布纹里嵌着细小的金属颗粒——她用放大镜看过,那是金条切割时留下的碎屑。
突然,走廊传来皮鞋声。苏念北关掉手电,躲到机器后面,看见龙飞的秘书小李拿着钥匙打开资料柜,往里面塞着什么。等他离开后,她摸出资料柜里的文件——是龙飞1978年的工作汇报,其中"成功破获纺织系统特务案"的段落被红笔圈出,旁边批注着:"陈国栋提供的'证据'己核实,苏建国罪证确凿。"
文件末尾附着张便签,上面是龙飞的笔迹:"用他的专利换副局长,这笔买卖划算。"
苏念北的指甲掐进掌心。1978年的副局长竞聘,竞争对手掌握着龙飞毕业论文剽窃的证据,而陈国栋急需除掉举报黄金走私的父亲。龙飞用父亲的专利作为交换,默许陈国栋伪造"特务"证据,既除掉了学术上的威胁,又换来了政治资本。
她想起大学档案里的另一份记录:1968年,龙飞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第一个揭发了指导教授的"反动言论",而那位教授,正是父亲最敬重的恩师。原来从那时起,所谓的"师兄弟"情谊,就己埋下背叛的种子。
机器突然发出"咔哒"异响,苏念北看见传送带自动运转起来,父亲设计的粉尘过滤装置开始工作,细密的石棉纤维被吸入滤网,在灯光下形成一道银白色的雾帘。她想起父亲信里的话——"当粉尘过滤率超过99%时,他藏在管道里的东西,就再也捂不住了"。
难道父亲早就知道,这台机器不仅能过滤粉尘,还能分离出混杂在其中的黄金碎屑?1978年冬天,他很可能就是通过机器的异常数据,发现了陈国栋利用石棉车间走私黄金的秘密,而龙飞为了仕途,选择了沉默与背叛。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苏念北赶紧将文件塞进包。透过百叶窗,她看见龙飞的黑色轿车停在车间门口,王主任和小李正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汽油桶。
"把原型机烧了,"龙飞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苏念北那丫头快查到根了。"
小李将汽油泼在机器上,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千钧一发之际,苏念北按下了机器的启动键——过滤装置高速运转起来,扬起的石棉粉尘与汽油蒸汽混合,在火苗接触的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光中,苏念北看见龙飞踉跄着后退,他胸前的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滚落在地——是枚齿轮形状的徽章,和父亲旧物里的工会徽章同款,但边缘刻着细小的"LCG"字样。
她趁乱冲出车间,听见龙飞在身后怒吼:"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跑到职工宿舍时,母亲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苏念北将徽章塞进母亲手里,突然想起父亲信里未说完的话——龙飞怕的不是机器本身,而是机器运转时,会将管道里残留的黄金碎屑和杀人证据一起过滤出来。
"妈,"她喘着气,"爸的专利证书呢?"
母亲抹了把眼泪,从衣柜最深处掏出个红绸布包:"你爸说这是他的命根子......"
证书封面烫金的"实用新型专利"字样己经褪色,专利权人处赫然写着"龙飞"的名字,申请日期1978年8月15日。而证书夹页里,粘着张父亲的便签,上面只有一句话:"他偷走了我的机器,却偷不走真相。"
苏念北握紧证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龙飞不仅剽窃了专利,还用它作为政治资本,一路升到高位。而父亲,却因为揭露真相,被诬陷为特务,惨死在劳改农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警笛声。苏念北拉开窗帘一角,看见陈警官带着人包围了纺织厂,龙飞和王主任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火光渐渐熄灭,车间的废墟在晨曦中露出焦黑的轮廓,防粉尘纺织机的残骸还在冒着青烟。
"苏小姐,"陈警官走进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这是在龙飞办公室搜到的,你看看。"
袋子里是本黑色笔记本,封皮上印着"机密"字样。苏念北翻开,里面记录着1978年以来的黄金走私账目,每笔交易都对应着父亲专利的使用进度。在1981年6月15日的记录旁,龙飞用红笔写着:"陈梅必须消失,她看见了不该看的。"
原来,前世的她之所以被杀,不仅因为发现了金条,更因为她当时正在调试父亲的防粉尘机器,即将发现管道里的秘密。而林小梅、吴师傅女儿,所有被灭口的人,都是因为触碰到了这个由师兄弟背叛织成的死亡网络。
母亲突然指着笔记本最后一页:"念念,你看这个......"
那里贴着张泛黄的剪报,是1978年某报的角落,刊登着龙飞获得"先进工作者"称号的消息,配图里他站在防粉尘纺织机前,手里拿着的正是父亲常用的那支英雄钢笔。图片说明写着:"龙飞同志自主研发的防粉尘技术,为国家挽回巨大损失......"
苏念北合上笔记本,泪水终于决堤。所谓的"师兄弟",不过是野心家踩着挚友的尸骨向上攀爬的借口。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真相,终于在多年后重见天日。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车间废墟上。苏念北知道,这场由师兄恩怨引发的血案,远未结束。龙飞背后的"LCG"网络,父亲信中提到的"管道里的东西",还有那枚刻着"LCG"的齿轮徽章,都预示着更大的阴谋还在暗处潜伏。
她握紧母亲的手,看着晨曦中的城市,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悲伤,只剩下坚定的光芒。父亲的冤屈己经昭雪,但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罪恶,她会一一揭开。
"妈,"苏念北轻声说,"爸的机器,没有白造。它不仅过滤了粉尘,还过滤出了真相。"
母亲点点头,擦干眼泪:"我知道,你爸在天有灵,会看到的。"
苏念北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龙飞的落网只是开始,接下来,她要找到那个刻着"LCG"的齿轮徽章的真正含义,找到父亲信中所说的"管道里的东西",让所有的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下。
她的目光落在父亲的遗像上,仿佛看到父亲在对她微笑。师兄恩怨己了,但正义的追寻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