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后堂的煤油灯芯爆出灯花,黑皮用指甲刮开账本装订线,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硫酸纸。苏念北盯着他手边摊开的林生商行账本,繁体钢笔字在油印纸上洇出毛边,1981年6月的交易记录里,"香港来料加工服装一批"的条目下,"瑕疵率25%"的批注被红笔圈了又圈。
"这不是瑕疵率。"黑皮将硫酸纸蒙在账本上,纸上用铅笔描着的网格线恰好与数字重合,"你看,'服装批次'对应的数字乘以十,就是黄金重量——1981年6月15日这笔'来料35批',35乘10是350两黄金。"
煤油灯的光映在黑皮左眼的疤痕上,像条蠕动的蜈蚣。他指尖划过"瑕疵率25%",硫酸纸上的网格将数字分割成"2"和"5":"百分之二十五的瑕疵率?哪有这么高的服装厂?这是贿赂比例,二五分成,给'龙飞'的好处。"
苏念北的呼吸陡然急促。1981年6月15日,正是她前世死亡的日期。账本上的下一行备注写着"大桥通车日送表",字迹潦草得像随手画的符。她想起父亲劳改档案里的记录——1981年6月15日,"犯人苏建国收到亲属赠送精工手表一块",而临江大桥的通车典礼,恰恰是在那天上午十点。
"龙飞......临江大桥......"她喃喃自语,突然想起金库密码锁上的变形图案,想起张瘸子铁盒里那半截英雄钢笔,"他们用大桥代号指代我父亲?"
黑皮没说话,从抽屉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算盘,珠子在煤油灯下泛着黄铜色的光:"林生那老狐狸,做走私账从来不用明码。你看1978年12月这笔'棉布废料处理',数量写着'9531',还记得你爹的劳改编号吗?953187,这明显是故意截断的。"
算盘珠子碰撞声中,苏念北突然意识到,父亲的编号不仅是债券密码,更是走私账本里的暗码坐标。她翻开账本最后一页,上面用毛笔画着个简笔烟囱,烟囱上用阿拉伯数字标着"1983.5.1爆破",旁边用英文写着"LINSHUI CHEMICAL"——临江化工厂。
"化工厂爆破是去年五月一号,"黑皮的算盘珠子停在"83"的位置,"那天正好是市纺织厂启动国企改制的日子。"他抬起头,疤痕在灯光下抽搐了一下,"你记不记得,化工厂爆破后第二天,仓库里丢了批进口纺织机械零件?"
苏念北当然记得。那天她刚调到技术科,跟着老科长盘点库存,发现本该装着瑞士织针的木箱里,只剩下半箱石棉粉尘。当时大家都以为是盗窃,现在想来,恐怕和账本上的暗码有关。
后堂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得哐当响,黑皮猛地吹灭煤油灯:"有人!"他摸出藏在柜台下的扳手,示意苏念北躲到货架后面。门外传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还有人用粤语低声交谈。
"黑皮哥,货带来了吗?"一个操着广东口音的男人推门进来,手电筒光束扫过货架,照在黑皮脸上。
"钱呢?"黑皮没动,扳手藏在身后。
男人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叠港币,在柜台上拍了拍:"三千块,买你手里那本'服装账本'。"
苏念北躲在货架后,握紧了口袋里的钢笔。这男人穿的鳄鱼牌衬衫和林生商行账本上的签名笔迹一样,袖口露出的金表链在手电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东西在我这,"黑皮的声音沙哑,"但我得先知道,'龙飞'到底是谁。"
男人嗤笑一声:"黑皮,你管那么多干嘛?拿了钱赶紧......"他的话没说完,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几个穿便衣的人冲进杂货铺,手电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警察!都不许动!"
混乱中,苏念北看见黑皮将账本塞进她手里,大喊一声:"快跑!"她转身从后窗跳出,落在湿漉漉的巷子里,身后传来扭打声和警笛声。她躲在垃圾桶后面,看见黑皮被警察反铐着押出杂货铺,他裤兜里掉出个计算器,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983.5.1 10:00"
那是临江化工厂爆破的具体时间。
秋雨在凌晨三点停了,苏念北蹲在纺织厂旧仓库的屋顶,看着账本上的烟囱图案。化工厂的爆破时间被精确到十点,而国企改制的文件签署时间是上午九点半。黑皮被捕时,计算器为什么会显示这个时间?难道爆破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设定的掩护?
她摸出父亲的劳改日记,1983年4月28日那页写着:"听说化工厂要炸了,老吴头说烟囱地基里埋着东西。"老吴头就是吴师傅,他当时在农场基建队干过,或许知道烟囱里的秘密。
仓库下面传来脚步声,苏念北赶紧收起账本。刘大柱夹着烟卷,和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月光下,正是王主任。
"黑皮那小子嘴硬,"刘大柱吐了个烟圈,"不过计算器上的时间,够他喝一壶了。"
中山装男人冷笑:"1983年5月1号十点,化工厂爆破,正好是我们转移'货'的时间。黑皮要是把这事抖出去......"
"他敢!"刘大柱踩灭烟头,"当年炸烟囱的时候,是谁在地基里埋了 asbestos(石棉)废料,制造'意外爆破扬尘'的假象,你忘了?"
苏念北趴在屋顶瓦片上,浑身冰冷。原来化工厂爆破是为了掩盖转移黄金,而他们往地基里埋石棉废料,就是为了制造环境污染的假象,混淆视听。账本上的烟囱图案,标注的不是爆破日期,而是他们转移赃物的时间点。
她想起黑皮计算器上的"1983.5.1 10:00",那不是爆破时间,而是他们转移黄金的具体时刻。黑皮肯定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在黑市交易时故意露出计算器,想给她传递信息。
中山装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份文件:"明天市领导来视察,你把车间那几个老工人看住了,别让他们乱说话。尤其是吴师傅,他要醒了......"
"放心,"刘大柱拍了拍腰间的扳手,"重症监护室那场火,够他喝几壶的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苏念北握紧了拳头。烟囱地基里埋着东西,黑皮用被捕传递的时间密码,父亲日记里的暗示......所有线索都指向临江化工厂的旧烟囱。她必须在明天十点之前,找到烟囱里的秘密。
凌晨西点,她来到化工厂旧址。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像具骷髅,那座被炸掉一半的烟囱孤零零地立着,底部被水泥封死,上面长满了青苔。她拿出父亲留下的螺丝刀,在烟囱根部摸索,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砖头。
砖头后面是个狭小的洞口,里面塞着个用油布包好的铁盒。苏念北的心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铁盒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黄金,而是一叠厚厚的录音带,每盘带子上都用铅笔写着日期——从1978年到1983年,正好是走私活动最猖獗的时期。
她拿起一盘1981年6月15日的带子,上面写着"大桥通车日"。难道这就是父亲当年留下的证据?他用录音带记录下了陈国栋和林生的交易对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声。苏念北赶紧把录音带塞进包里,转身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废墟外,刘大柱和王主任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手电筒。
"找到了!"刘大柱指着她手里的铁盒,"果然在这里!"
苏念北拔腿就跑,却被地上的钢筋绊倒。王主任快步上前,一脚踩在她的包上,录音带散落一地。刘大柱捡起一盘带子,狞笑道:"苏技术员,你爹当年就是用这东西想举报我们,可惜啊,他没机会了。"
"你们杀了我父亲!"苏念北挣扎着喊道。
"杀他?"王主任用皮鞋碾着录音带,"他自己找死,非要查黄金走私,还把录音带藏在烟囱里。1983年爆破那天,我们本想把他和带子一起炸掉,没想到他提前把带子转移了。"
真相像一把尖刀刺穿了苏念北的心脏。父亲不是死于矽肺,而是被他们谋杀的。1983年5月1日的化工厂爆破,就是为了销毁证据,杀死父亲。而黑皮被捕,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被他们设计陷害。
"现在,轮到你了。"刘大柱举起扳手,朝她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警笛声。王主任脸色一变:"快走!"两人慌忙钻进吉普车,扬长而去。苏念北瘫坐在地上,看着散落的录音带,泪水模糊了视线。
天亮了,第一缕阳光照在化工厂的废墟上。苏念北捡起一盘录音带,上面写着"1978.12.25",正是父亲被押往劳改农场的日子。她知道,这盘带子里面,一定记录着父亲被捕的真相,记录着LCG的真实身份,记录着所有被掩盖的罪恶。
她将录音带小心翼翼地收好,站起身,望向远处的临江大桥。桥上车流不息,桥下江水滚滚,仿佛在诉说着多年的秘密。黑皮计算器上的时间,烟囱里的录音带,账本上的暗码......所有的线索终于汇聚成一条线,指向那个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
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让杀害父亲和那些女工的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她深吸一口气,朝着警局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虽然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未知,但她知道,正义的阳光,终将驱散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