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北的军大衣蹭过悬挂的冻猪 carcass,金属挂钩在零下25℃的空气中发出脆响,如同被敲碎的冰棱。她缩着脖子,护目镜上的雾气凝结成蛛网状的冰晶,只能透过左上角硬币大小的_clear区域观察17号月台。电子温度计显示-25℃,橡胶手套下的指尖早己失去知觉,修表刀的金属柄像块冰砖,隔着两层布料仍刺骨地贴在掌心。
“目标出现。”王卫国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混着冷库排风机的低频震动,像台老旧的黑胶唱片机在播放杂音。苏念北抬眼,看见陈国栋正站在月台中央,白色防寒服的左袖绣着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刺绣,右耳缺了半只耳垂,缺口处结着淡青色的冻疮痂——那是青龙会成员的标记。他踢了踢脚边的保温箱,骂骂咧咧的方言被冷库的钢筋混凝土墙反弹,形成令人牙酸的回响。
三辆解放牌冷链车依次驶入,车头灯切开乳白色的雾气,在冰面上投下棱角分明的矩形光斑。陈国栋腰间的梅花钥匙串晃了晃,最粗的那根钥匙柄刻着“1972”字样,苏念北想起肉联厂退休职工老李头的话:“冷库核心控制箱的钥匙,从尼克松访华那年起就没换过样式。”她贴着墙面挪动,军大衣下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的冰晶粉尘,通风管道外壁结着半寸厚的霜,像被撒了层粗盐的奶油蛋糕。
当修表刀插入霜层缝隙时,她听见陈国栋突然压低的声音:“2号车装水产箱,3号车……”苏念北屏住呼吸,透过冻猪 carcass之间的缝隙望去,只见陈国栋从保温箱底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火灯的昏黄光线中,她勉强看清“滨江造纸厂B-07仓库”的蓝色印章,以及右下角“周明礼”的签名——那字迹与市委公告栏上的伪造签名如出一辙。
保温箱的齿轮锁共有七道簧片,每道簧片的咬合角度都不同。苏念北用修表刀的刀尖挑起第一道簧片,金属在低温中脆得像饼干,“咔嗒”声未落,刀尖己崩掉一小块。她咒骂一声,换用镊子夹住第二道簧片,护目镜内侧的冰碴刮过睫毛,刺痛让她险些流泪——在这种温度下,眼泪会立刻冻成冰珠,划伤角膜。
箱盖弹开的瞬间,液氮蒸汽如白色幽灵般腾起,苏念北向后急退半步,后背撞上冻得梆硬的牛肉块。十二根金条整齐码放在保温箱内,每根金条侧面都刻着“B-07”字样,与造纸厂的机密纸代号一致。她伸手去摸金条底部的铅盒,指尖刚触到盒盖的紫荆花浮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防寒服摩擦的窸窣声——比雪花落地更轻,但在死寂的冷库中却清晰如枪响。
“苏老师果然好胆。”陈国栋的兜帽滑下,露出半边脸,右耳残缺的耳垂上结着冰棱,“周科长说你和你爸一样,总爱往不该去的地方钻。”电击棍的蓝光在黑暗中划出弧线,金属头抵住苏念北咽喉的瞬间,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肤,首达颈动脉。零下30℃的环境中,金属的温度足以瞬间冻伤皮肉。
苏念北的后背抵在冻肉货架上,货架的钢铁支架像冰块般贴在脊椎上。她的左手悄悄解开工具包的暗扣,指尖触到电磁干扰器的旋钮——那是王卫国用红灯牌收音机的变压器和电容改装的,理论上能在五米内瘫痪电子锁,但此刻陈国栋的膝盖正顶在她小腹,压迫感让她无法发力。
“看看这是什么。”陈国栋另一只手举起一张塑封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少女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滨江肉联厂 林小梅”的工牌,右耳戴着一枚翡翠耳钉,“你妈当年就是用这张脸换了香港身份证,亲妹妹的人生,在她眼里不过是张过期的粮票。”
苏念北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枚翡翠耳钉,她曾在母亲的首饰盒里见过,母亲说那是外婆留下的遗物,却从未戴过。此刻看着照片中少女灿烂的笑容,她突然想起上周回家时,母亲对着镜子擦拭耳钉的场景,镜片上的雾气里,母亲的眼神复杂得像口深井。
铅盒在搏斗中坠地,金条滚进传送带的缝隙,发出“当啷”的闷响。苏念北趁机抓起凭证袋,却见两张纸从盒底夹层滑出,一张是盖着“滨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红章,遗体处理栏写着“由香港亲属认领”;另一张是泛黄的毕业照,照片里的少女搂着一位穿西装的青年,两人都戴着翡翠耳钉,背景是香港圣约翰中学的校门。
“她没死。”陈国栋踢开铅盒,防寒服的拉链完全敞开,露出左胸的青龙会刺青——一条衔着齿轮的龙,龙爪下踩着“忠”字,“我就是林小梅,你妈把我卖给青龙会那年,我才十五岁。他们给我注射雄性激素,割掉声带,把我训练成杀人机器……”他的声音突然沙哑,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现在我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冷库的温度显示屏突然跳至-35℃,苏念北这才发现陈国栋早己将控制箱的旋钮拧到最大。传送带开始“隆隆”运转,冻肉货架如移动的冰墙,将她缓缓推向制冷机组。凭证袋从她麻木的手中滑落,掉进机组下方的缝隙,里面传来磁带转动的“咔嗒”声,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心跳。
“梁振邦想救我。”陈国栋举起电击棍,金属头上的霜花簌簌掉落,“他花了半年时间找到我,却在带我逃出生天的前一晚,被陈天明和周明礼联手枪杀。他们用我的身份走私黄金,用你的父亲当替罪羊……”
制冷机组的轰鸣声达到高频,苏念北感觉耳膜在震动,眼前泛起细密的金星。陈国栋用刀尖撬开机组外壳,铁锈和冷冻机油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铁盒上的英文“LEUNG PONG”被刮去一半,露出下面的汉字“梁振邦”,盒子里除了黄金交易账本,还有一盘标着“1983.6.15”的磁带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读。”陈国栋用刀尖挑起纸条,苏念北看见那是母亲的字迹,蓝色钢笔水在低温中结出细小的冰晶:“妹,原谅姐,香港的医生说只有换骨髓能救你,梁先生的钱……”字迹被水渍晕开,最后半句是用血写的:“他们说你己经死了”。
磁带在零下30℃的环境中变得脆如玻璃,苏念北用修表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带盒,里面掉出一枚微型胶卷和一张合影。合影里,年轻的林慧芳搂着梁振邦,两人中间站着笑容灿烂的林小梅,背景是维多利亚港的夜景。陈国栋突然颤抖起来,翡翠耳钉从耳垂上掉落,滚向机组的齿轮缝隙,发出“叮叮”的轻响。
“听听这个。”陈国栋将磁带塞进机组的录音孔,电流声中传出梁振邦的喘息,夹杂着冰块融化的滴答声:“慧芳,小梅的手术费我凑到了,明天就去医院……什么?陈天明是周明礼的替身?他们要把走私罪栽赃给苏明远?不行,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录音戛然而止,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一声闷哼,随后是周明礼的冷笑:“梁先生,有些秘密,带进棺材比较安全。”
此时,王卫国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开,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苏念北!电磁干扰器还有三十秒启动!冷库温度即将失控!”陈国栋的刀尖突然转向自己咽喉,苏念北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修表刀的刀刃割破防寒服,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上面布满电击留下的疤痕。
“至少让我妈知道,你还活着。”苏念北盯着陈国栋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冷库的灯光,像两口冻住的深井,“她每天都在床头柜里放着你的照片,背面写着‘小梅生日快乐’。”
液态氨泄漏的警报声尖锐响起,红色警示灯在冷库内投下血光。苏念北将磁带和纸条塞进陈国栋的防寒服,王卫国从通风管道跃下,肩头的防寒服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染血的纱布。他举起精工表壳,胶卷通过手机电筒的光束投影在墙上,正是滨江宾馆合影的局部——香港商人手腕上的翡翠耳钉与陈国栋的完全一致。
“梁振邦是为了保护你才被杀。”王卫国将冷链车钥匙抛给苏念北,钥匙上还挂着半块融化的冰棍,“开走2号车,我来断后!记住,别碰车上的GPS!”
冷链车的柴油发动机在低温中嘶吼,排气管喷出白色的雾气。苏念北踩下油门,车轮在冰面上空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透过后视镜,她看见陈国栋正用电击棍攻击追来的青龙会成员,防寒服背后的“林小梅”三个字被货灯照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消失在雾气中。
车冲出西门时,天边泛起蟹壳青色,远处的工厂烟囱冒出缕缕青烟。苏念北摸向金条,发现其中一根重量异常,用修表刀撬开,里面掉出一枚微型胶卷,上面拍着滨江港19号码头的地下通道,入口处堆着印有“滨江肉联厂”字样的水产箱。当她将胶卷塞进车载收音机时,突然传出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电流杂音:
“明礼,那批黄金就用肉联厂的冷链车运,陈天明那边我会搞定……什么?小梅的手术失败了?不可能,梁先生说……”周明礼的笑声响起:“慧芳,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该感谢我给你个香港身份,不然你现在还在纺织厂当女工呢。”
收音机突然冒出火花,苏念北猛地打方向盘,冷链车在结冰的路面上划出一道半圆,车尾险些撞上路边的梧桐树。透过破碎的挡风玻璃,她看见肉联厂方向腾起橘色火光,王卫国引爆了电磁干扰器,制冷机组的液态氨与柴油混合,产生了剧烈爆炸,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怀里的林小梅照片被体温融化了边缘的冰霜,背面的字迹完全显影:“姐,他们说我的新名字叫陈国栋,以后就是青龙会的人了。不过没关系,等我攒够钱,就能去香港找你了。”苏念北的眼泪刚掉出眼眶就结成冰珠,她摸出父亲的怀表,表针停在10:15,但秒针却在微微颤动——王卫国不知何时修好了它,此刻正指向00:35,分针和时针形成的锐角,像把即将刺破黑暗的刀。
冷链车的GPS突然恢复,屏幕上的蓝色光点不是地图,而是不断闪烁的三个红字:青龙会。苏念北踩下油门,轮胎碾压过路面的薄冰,发出如同撕裂金属般的脆响。她知道,这场与时间和权力的赛跑,才刚刚进入最寒冷的阶段,而她怀里的微型胶卷,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最后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