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渐弱的秋夜,暑气仍在青砖缝隙里徘徊。见宁令将团扇摇得“簌簌”作响,锦缎寝衣己洇出小片汗渍,床榻在辗转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盯着帐顶暗纹,数到第七只并蒂莲时,雕花木门忽然轻响。
楚训执一盏琉璃灯立在月光里,玄色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缕凉风。他垂眸看着榻上蜷成虾状的少女,唇角勾起:“听说掖庭的野猫都爱往宫墙上头跑。”
琉璃灯在廊下摇晃,将两人影子拉长投在九曲回廊。见宁令赤足踩上冰凉的石阶,楚训解下外袍裹住她单薄的肩头。夜露未凝,晚风却己染上几分凉意,掠过太液池时惊起几尾锦鲤。
顺着宫人修缮宫殿时留下的竹梯,楚训先翻上歇山顶。他转身伸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纱袖传来,将见宁令稳稳托上瓦面。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清越声响在寂静宫阙里荡开涟漪。
“躺这儿。”楚训褪下大氅铺在鸱吻旁的青瓦上,月光为他眉眼镀上银边,“前日暴雨刚冲刷过,干净得很。”见宁令蜷着不肯舒展,他忽然轻笑,指尖点在她腰间:“怎么,怕本王把你推下去?”
惊呼声里,宁令跌进带着檀香的怀抱。银河横亘天际,北斗七星在云霭中若隐若现,远处万春亭的飞檐刺破夜幕。见宁令渐渐放松身体,楚训从袖中摸出半块冰湃湃的葡萄酪:“御膳房新做的,瞒着张贵妃娘娘偷拿的。”
夜风卷起她散在瓦上的长发,发丝扫过楚训手背时,他忽然想起初见那日。她也是这样束着长头发,从小道里突然钻出来救他于危难,发间沾着草屑,乌溜溜的眼睛比此刻的星辰更亮。
“在想什么?”见宁令偏头看他,发间茉莉香混着夜风拂过鼻尖。楚训将最后半块酪递给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唇畔:“在想,明日该让人把这屋顶铺满软垫。”
星河无声流转,远处更鼓遥遥传来。见宁令枕着他手臂沉沉睡去,楚训轻轻拨开她覆在脸上的发丝。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或许该带她去看御花园新开的秋菊——就像此刻,他们共享这方独属于宫墙之上的清凉夜色。
太阳透出了个小脑袋,金銮殿的明黄帷幔被穿堂风掀起,皇帝着紫檀御案上的楚训宁令两人结婚时发的婚帖,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楚训。
“训儿现在己经成亲了,总住在皇宫的偏殿也不是个事,该有自己的府邸啦。”皇帝忽然轻笑,案上的九龙玉杯泛起粼粼波光。他抬手示意宫人捧上鎏金托盘,朱漆匣内躺着枚刻着“肃清王府”的鎏金牌匾,“城西那座空置的肃清王府,收拾收拾便赐给你吧。”
楚训单膝跪地,玄色衣摆扫过冰凉的青砖:“儿臣谢父皇恩典。”鎏金牌匾映着他眼底流转的光,恍惚想起昨夜宁令趴在窗棂上,望着宫墙外的万家灯火喃喃:“要是能有个种满蔷薇的小院就好了。”
旨意颁下那日,宁令正蹲在御花园给新栽的昙花浇水。捧着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念完,她握着水壶的手微微发抖,水珠顺着青瓷壶嘴滴落在裙摆。首到楚训从身后环住她,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走,去瞧瞧我们的新家。”
肃清王府的朱漆大门己斑驳褪色,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穿过垂花门,满地碎砖间竟钻出几株野蔷薇,粉白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宁令蹲下身轻抚花瓣,忽然转身扑进楚训怀里:“你看,真的有蔷薇。”
此后半月,王府里终日响着叮叮当当的修缮声。楚训亲自督工,将东跨院改造成宁令心心念念的小花园,命人从江南运来太湖石,在池塘里养了红鲤。宁令则整日泡在账房,算着要裁多少蜀锦做窗幔,该请哪个绣娘绣屏风上的并蒂莲。
迁居那日,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宁令掀开轿帘,望着王府门楣上新挂的鎏金牌匾,忽然眼眶发烫。楚训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暮色渐浓时,楚训带着宁令登上王府最高的角楼。远处皇宫的飞檐隐在暮霭中,而眼前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将整座城池缀成璀璨星河。宁令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震动:“明日,带你去集市买兔子灯。”
晚风掠过角楼的铜铃,清越声响里,楚训低头吻住那抹颤抖的唇角。朱门之内,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