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林府。
白日里素缟灵堂的悲戚与喧嚣褪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巡夜家仆手中灯笼摇曳的微光,在游廊间投下鬼魅般的长影。
林府最偏僻角落的一间柴房里,门窗紧闭,仅点着一盏昏黄油灯。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柴草的土腥气,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张婆子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
她身旁,她的丈夫和两个半大的儿子也被捆得结实,惊恐地看着周围几个面色冷硬、手持棍棒的家仆——这些都是林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林家旧部。
林忠肃立一旁,花白的眉毛紧锁,眼中既有愤怒,也有对榻上那位小姐的深深忧虑。
紫鹃则紧张地守在门口,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柴房中央,一张简陋的条凳上,林黛玉裹着厚厚的素色斗篷,脸色在昏黄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
她刚刚经历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甚至咳出了点点猩红落在雪白的帕子上,被紫鹃眼疾手快地藏起。
身体的虚弱使呼吸都带着灼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
然而,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不是回光返照的光,而是淬炼于生死边缘、洞穿黑暗的寒芒。她微微抬手,示意取下张婆子口中的破布。
“呜……姑娘!姑娘饶命啊!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破布一离口,张婆子立刻涕泪横流,杀猪般地嚎哭起来,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闭嘴。” 林黛玉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张婆子的哭嚎。
柴房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张婆子粗重的喘息。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入张婆子浑浊惶恐的眼底:“砒霜……哪来的?”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张婆子心上。
“砒……砒霜?什么砒霜?奴婢不知道啊姑娘!那燕窝是琏二爷送来的,奴婢只是按吩咐炖了……” 张婆子眼神闪烁,拼命摇头。
“哦?” 林黛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她不再看张婆子,目光缓缓移向旁边被捆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张婆子的大儿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
“你儿子……在码头……扛活?” 她像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声音轻飘飘的。
张婆子猛地一僵,眼中恐惧瞬间放大!
“听说……琏二爷……答应给他……在京城……谋个……体面差事?” 林黛玉的目光再次落回张婆子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怜悯。
“可惜……死人……是……兑现不了……承诺的……”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张婆子脑中炸开!她最后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对方不仅知道砒霜,还知道琏二爷的许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全家都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意味着琏二爷的许诺根本就是空头支票,甚至可能……
杀人灭口!
“不!不要动我儿子!我说!我全说!” 张婆子彻底崩溃,像一滩烂泥般向前匍匐,涕泪糊了满脸。
“是兴儿!是琏二爷身边的兴儿!昨儿傍晚,他偷偷塞给奴婢一个小纸包,说……说是上好的‘凝香粉’,让奴婢炖燕窝时放一点,能让姑娘睡得安稳些……奴婢……奴婢当时就觉得不对,那粉有点怪味……可……可他说,要是办成了,就保我儿子进京……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姑娘饶命!饶了我一家老小吧!”
她咚咚地磕着头,额头上很快见了血痕。
柴房里一片死寂。林忠和家仆们眼中怒火熊熊。
紫鹃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果然是贾琏!如此歹毒!
林黛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
她微微喘息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口供……画押。”
“张婆子……一家……暂时……关押……严加看管。”
“证据……保管好。”
“林忠……” 她看向老管家,“天亮前……去请……陈明远先生……速来……就说……府中……有变……关乎……老爷……清誉……与……黛玉……性命……”
林忠神情一凛,立刻躬身:“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林黛玉疲惫地闭上眼,靠在紫鹃身上。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剧痛。
但她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张婆子的口供是重要武器,但还不够。贾琏敢下毒,必然还有后手,官面上的打压恐怕己在路上。
必须在陈明远到来之前,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