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寒挂电话的动作太急,手机砸在床头柜上发出闷响。李晚意正帮他整理枕头,闻声抬头时,撞进他骤然失焦的瞳孔里。
“怎么了?”她伸手去捡手机,指尖却被他猛地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掌心的冷汗浸透了纱布,混着未干的药渍,在她手背上洇出浅黄的印子。
“没什么。”凌墨寒的喉结滚了滚,松开手时指节泛白,“舅舅说...他明天想过来陪你吃饭。”他别过脸去倒水,玻璃杯在托盘上磕出轻响,“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准备。”
李晚意盯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舅舅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语气。刚才那通电话,一定藏着她不知道的事。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随便吧,舅舅爱吃清淡的。”
夜深时,凌墨寒呼吸渐匀。李晚意悄悄起身,从他外套口袋摸出手机——指纹解锁还留着她的记录,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舅舅发来的未读消息:【晚晚的心脏病报告出来了,是先天性的,和她妈妈一样。当年医生说最多活到二十五岁,可她现在...]
后面的字被泪水糊成一片。李晚意瘫坐在地板上,手机从掌心滑落。二十五岁...她今年己经二十七了。难怪小时候总觉得累,难怪舅舅每年都要逼她做体检,难怪凌墨寒刚才的眼神那么吓人。
病房门被推开条缝,护士查房的手电筒扫过来。李晚意慌忙抹掉眼泪,将手机塞回凌墨寒口袋时,指尖触到个硬物——是那个装着微型定位器的小盒子,陆沉舟送他的谢礼,说是“以后保护晚晚用”。
原来他早就知道。李晚意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打转。他替她挡子弹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心脏经不起惊吓?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不是怕她被吓着?
“晚晚?”凌墨寒突然翻身,黑暗中摸索到她的手,“怎么不睡?”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术后低烧的温度,“是不是冷了?”
李晚意扑进他怀里,眼泪打湿他的病号服:“凌墨寒,我怕。”
“怕什么?”他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月光,“怕我再受伤?还是怕...”
“怕我走得比你早。”她打断他,声音抖得不成调,“我不想再留你一个人了。”
凌墨寒的身体骤然绷紧。他沉默地抱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灼热地洒在她颈窝。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不会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们可以治。”
“要是治不好呢?”
“那就我们一起变老,一起...”他顿住,声音突然哽咽,“晚晚,别胡思乱想。”
李晚意知道他在撒谎。先天性心脏病哪有那么好治?她妈妈就是在她这个年纪走的,临走前攥着她的手说“别学我硬撑”。
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李晚意己经在网上查遍了相关病例。最有效的治疗方案是心脏移植,可供体匹配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她打印了厚厚一叠资料,藏在包最底层,准备等凌墨寒好利索了,就跟他摊牌。
早餐时,凌墨寒突然说:“等我出院,我们去登记结婚吧。”他将剥好的鸡蛋塞进她手里,眼神亮得像星星,“我己经让律师拟好协议了,凌氏的股份分你一半,以后...”
“我不要股份。”李晚意打断他,指尖捏着鸡蛋微微发颤,“我只想每天早上吃你煮的粥。”
凌墨寒笑起来,眼底的红血丝却藏不住:“好,每天都给你煮。”
舅舅来的时候,提着个保温桶,看见两人交握的手,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李晚意给他盛粥时,发现他手腕上多了串佛珠,是寺庙里求的平安符。
“舅舅,你信这个?”她故意打趣,想缓和气氛。
“求个心安。”舅舅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凌墨寒,“墨寒,下午有空吗?有个老中医想看你的片子,他治外伤很厉害。”
凌墨寒刚要答应,手机突然响了。是警局打来的,说林薇薇在看守所里试图自杀,现在正在抢救。
“我去看看。”凌墨寒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李晚意按住。
“我去吧。”她拿起包,“你需要静养。”
“晚晚...”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她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回来给你带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糖糕。”
看守所的探视窗蒙着层灰。李晚意看见林薇薇躺在病床上,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比纸还白。听见动静,林薇薇缓缓转过头,看见是她,突然笑了。
“你来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想知道真相。”李晚意将带来的苹果放在窗台上,“十年前的信,还有刹车的事。”
林薇薇的眼神暗下去,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些信...确实是陆沉舟写的,但他模仿凌墨寒的字迹,是我教的。”她咳了两声,嘴角溢出淡红的血沫,“我恨凌墨寒,恨他明明知道我爸是被他爸逼死的,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爸不是死于车祸吗?”
“是死于破产!”林薇薇突然激动起来,输液管被扯得晃动,“凌墨寒他爸用假合同骗光了我家的钱,我妈受不了打击,跳了江!这些凌墨寒都知道,可他从来没说过一句对不起!”
李晚意愣住了。这些事,凌墨寒从未提起过。
“至于刹车...”林薇薇的声音低下去,带着诡异的笑意,“是我找人动的手脚。我本来想让凌墨寒死,没想到...他爸替他坐了那辆车。”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被风吹得哗哗响。李晚意看着林薇薇扭曲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寒——这个被仇恨裹挟的女人,早就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恨什么了。
“凌墨寒的父亲出殡那天,我去了。”林薇薇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看见他抱着骨灰盒站在雨里,像个没人要的孩子。那时候我突然想,要是我们都没长大就好了。”
李晚意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林薇薇把苹果扫到了地上。
回到医院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李晚意推开病房门,看见凌墨寒站在窗边打电话,背影挺拔却透着疲惫。听见动静,他迅速转过身,手机被匆匆塞进兜里。
“回来了?”他走过来接过她的包,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糖糕呢?”
“卖完了。”李晚意盯着他的眼睛,“我去见林薇薇了。”
凌墨寒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早就知道她父亲破产的事。”李晚意的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凌墨寒别过脸,看向窗外的晚霞:“因为...是我爸的错。”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年我才十五岁,躲在书房听见他们吵架,我爸说...只是想给林家一个教训,没想到会...”
“所以你这些年对林薇薇的纵容,是在赎罪?”
“是。”凌墨寒转过身,眼眶通红,“我以为只要满足她的要求,就能弥补些什么,没想到把事情弄得更糟。晚晚,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李晚意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她想起三年前他决绝的背影,想起码头那枚染血的戒指,突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三年的时光,还有数不清的秘密和愧疚。
“凌墨寒,”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凌墨寒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不准说这种话!”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像头困兽,“晚晚,我知道我错了很多事,但我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
“可你的心太累了。”李晚意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说,“你背着你父亲的债,背着对林薇薇的愧疚,现在还要加上我的病...凌墨寒,你不累吗?”
凌墨寒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转身走向门口,背影决绝得像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想喊住她,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拉开门,撞上匆匆赶来的舅舅。
“晚晚!”舅舅手里的CT片散落一地,他慌忙去捡,却被李晚意一把推开。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李晚意看见凌墨寒追了出来,胸口的纱布又渗出了血。她背过身去,眼泪砸在按键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停车场坐了多久,首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暮色渐浓时,她听见有人敲车窗,抬头看见陆沉舟站在车外,穿着囚服,手腕上还戴着镣铐。
“警察说你可能在这里。”他举了举手里的探视证明,“我明天就要转去监狱了,来跟你告个别。”
李晚意降下车窗,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有事吗?”
“给你这个。”陆沉舟从口袋里拿出个U盘,“我妈当年的转账记录,还有凌墨寒父亲假合同的备份。或许...能帮你舅舅彻底翻案。”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凌墨寒他...其实早就找到匹配的心脏源了,是他自己的。”
李晚意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先天性心脏病可以做亲属移植,他配型成功了。”陆沉舟的声音很轻,“他不让告诉你,是怕你不同意。”
U盘从掌心滑落,在脚垫上发出轻响。李晚意想起凌墨寒每次换药时隐忍的表情,想起他总是让她别担心,原来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她推开车门就往楼上跑,镣铐拖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沉舟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释然的笑意:“晚晚,好好活下去。”
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CT片和没喝完的粥。护士说凌墨寒刚才突然胸痛,被紧急送去手术室了。李晚意疯了似的往手术室跑,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像条没有尽头的隧道。
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李晚意看见舅舅蹲在墙角抽烟,烟灰落了满身。她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手术是不是为了给我移植心脏?”
舅舅的烟掉在地上,烫出个黑印:“墨寒说...等他伤好了就做,他不想让你知道...”
“谁让他自作主张的!”李晚意的声音发颤,眼泪汹涌而出,“我不要他的心脏!我只要他活着!”
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说:“手术很顺利,但凌先生失血过多,需要观察。”他顿了顿,看向李晚意,“凌太太,凌先生让我转告你,他说...别任性。”
李晚意扑到病床前时,凌墨寒还没醒。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呼吸机的管子插在他嘴里,每一次起伏都微弱得让人心疼。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反复亲吻:“凌墨寒,你听着。”她的声音带着泪,却异常坚定,“我不要你的心脏,我也不要什么移植。我只要你好好活着,陪我吃早餐,陪我看夕阳,陪我...慢慢变老。”
“如果你敢有事,我就去找别人,去吃城南那家糖糕,去看你最怕的恐怖片,让你在地下都不安生。”
监护仪的曲线突然平稳了些,凌墨寒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李晚意趴在床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突然笑了。
她想起大学时他总说她是小哭包,现在看来,他才是最傻的那个。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李晚意将脸贴在他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轻声说:“凌墨寒,这次换我守着你。”
“你要是敢不醒,我就...”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上是间废弃的实验室,墙角的冰柜上贴着标签,上面写着李晚意的名字和一串日期——正是她出生的那天。
发件人只有两个字: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