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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元年十一月十六。卯时三刻。
宣政殿的铜鹤香炉里，沉水香燃到了底。赵渊垂眸盯着案头那摞证物，指尖无意识地着龙渊枪的枪柄——昨夜审讯王肃心腹老周的供状，此刻正压在“青蝠”玉珏下，墨迹未干的“通敌”“垄断”“祸国”三罪，像三把淬了毒的刀，扎在他心头。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青铜上的洪钟，震得殿内二十余位大臣耳膜发疼。
左相周朗率先出列，玄色官服未系玉带，腰间雁翎刀的鲨鱼皮鞘泛着冷光：“陛下，臣有本奏。”
“说。”赵渊抬眼，目光如刀扫过群臣。
周朗捧起案上三摞竹简，最上面那摞封着朱印：“陛下请看——这是臣昨夜提审王肃心腹管家老周的供状。”他翻开第一页，“老周供认，王肃自三年前入阁，便以‘清流’之名行‘清商’之实：每月从江南布行抽取三成利润，名为‘平抑粮棉价’，实则与狄戎右贤王签订密约，用我大魏粮棉换塞外羊毛、松脂！”
“放肆！”
一声暴喝惊得梁上雀儿扑棱棱乱飞。
王肃从班列中踉跄而出，官帽歪斜，面色惨白如纸。他指着周朗，声音发颤：“周朗！你……你血口喷人！老周不过是个管账的，能懂什么‘密约’？”
“王大人不妨说说，”周朗冷笑一声，将第二摞竹简甩在案上，“这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搜出的‘垄断契约’——与‘织云行’‘锦绣阁’‘天宝布庄’三家布行签订的‘独家供销’协议，限定江南棉价不得低于每匹三十文，违者……”他顿了顿，“违者以‘通敌’论处。”
赵渊的目光扫过契约上的朱印——正是王肃的私章。他又看向第三摞证物：一叠染血的信笺，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是狄戎右贤王的狼头纹。
“这是老周与狄戎密使的往来信件。”周朗的声音陡然拔高，“三月十五，王肃让老周给狄戎送‘粮船触礁’的假消息，换得狄戎精铁三百斤；五月廿七，老周又给狄戎送‘云河缺粮’的密报，换得塞外羊毛五千斤——”他猛地指向王肃，“这些，可都是‘清流’大人的‘为民请命’？”
王肃后退两步，撞在殿柱上。他望着满殿文武震惊的面容，突然发出一声惨笑：“好！好个周朗！你早就算计好了！”他踉跄着扑向赵渊，“陛下！臣对大魏忠心耿耿，臣……臣只是想为江南百姓谋福祉！”
“谋福祉？”赵渊霍然起身，龙袍翻卷如浪，“你谋的是江南布商的福祉！是狄戎的福祉！是你的私财！”他抓起案头那半枚“青蝠”玉珏，“昨夜审讯老周，他还供出——你与刘主簿的上线联系，用的是‘青蝠’暗号！”
王肃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望着那枚玉珏，突然想起半月前在云河，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帝王举着龙渊枪的模样。此刻，赵渊的目光像要把他扒皮拆骨：“王肃，你可知‘青蝠’二字，是狄戎‘夜隼营’的标记？”
“不……不是……”王肃的声音发成了哭腔，“臣只是……只是想多赚些银钱，给老母治病……”
“住口！”赵渊将玉珏重重拍在案上，“你母亲的病，是江南布行的人参养荣丸治的；你儿子的科举盘缠，是天宝布庄的‘助学银’；你府里的金丝楠木家具，是织云行的‘孝敬礼’——”他指向殿外，“你以为朕查不出？你以为‘清流’的冠冕能遮住你的狗屎？！”
殿内死寂。
左都御史颤抖着摸出朝笏，声音发颤：“陛下，王肃有罪，臣……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
“臣附议！”
“臣亦附议！”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王肃突然在地。他望着头顶的蟠龙藻井，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恍惚间，他看见十年前那个在金陵街头卖字为生的穷书生，正攥着半块冷炊饼对他笑：“肃哥，等我中了进士，定要为百姓谋福祉……”
“三日后，午门问斩。”赵渊的声音像冰锥，“抄没王肃家族五代内为官者功名，江南涉案三大布行产业并入‘金羽商号’，所得银钱充作云河前线军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清流”们，“至于诸位——”他指尖敲了敲案头的供状，“朕希望你们记住：大魏的官，是替百姓当的；大魏的清流，是要清到骨血里的。”
殿外，金陵城。
锦绣阁的伙计正往门板上贴“封铺”告示，围观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一个裹着灰布的老妇扑向告示，指甲在“王肃”二字上抠出血痕：“王大人！你说过要给我儿子找大夫的！你说过……”
“滚开！”影卫的玄甲军推开人群，将老妇架到一边。老妇的哭嚎混着北风，飘进宣政殿的雕花窗棂。
赵渊站在殿门口，望着逐渐散去的官员。周朗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江南布行联合罢市的消息，己经传到金陵城了。”
“他们要反？”赵渊扯了扯龙袍的袖口，“告诉张烈，让‘夜隼营’盯着织工头目——王肃要烧的，未必是布，是……”
“是民心。”周朗接口。
赵渊的目光扫过远处翻涌的乌云，突然笑了。那笑声里没有得意，只有冰碴子般的冷冽：“传旨。让金羽商号的人，把新式织机运到金陵——”他顿了顿，“让江南的织工看看，大魏的机杼，比他们的刀更快。”
而在千里之外的黑石堡，狼卫死士的头领正跪在汗王面前，呈上一封染血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金陵生变，速调死士。”
汗王捏碎信笺，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突然笑了：“赵渊？那小子以为揪出王肃就能赢？”他摸了摸腰间的狼首匕首，“让他来江南吧——这里，有他母亲的血，等着他来尝。”
而在金陵城的暗室里，赵渊望着案头那半枚“青蝠”玉珏，又看了看王肃在地的身影，轻声道：“母后，儿臣离您，又近了一步。”
风卷着残叶掠过殿外的汉白玉阶，将这句低语送向远方。而在更北边的雪山深处，一个裹着灰布的身影正将最后一块狼首玉珏埋进雪堆。玉珏上的蝙蝠眼睛，闪着幽蓝的光。
“赵渊。”他的声音混着风雪，“你以为抓住了王肃，就能抓住‘青蝠’？你不知道，真正的狐，才刚刚露出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