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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无尽的黑暗和沉重的压力包裹着沈肆。苏晚那被强行压制的恨意如同暗流，在识海深处冰冷地涌动，带来阵阵刺痛和窒息感。身体的伤痛反而成了锚点，让她不至于彻底迷失在意识的混沌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润平和的药力缓缓化开，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她干涸枯竭的经脉和识海。那狂暴的暗流似乎被这药力安抚，暂时平息了一些。
沈肆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依旧是听松阁。但房间似乎有些不同了。破碎的窗棂己经换上了新的，糊着素净的窗纸。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被一种清雅的熏香取代，是安神的檀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息。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地面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她身上的衣物也被换成了干净柔软的细棉里衣，手腕的夹板重新固定过，药膏清凉舒适。脖颈上那道细微的割伤似乎也处理过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身体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极致疲惫感消失了。
床边，小蝶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布巾擦拭她的额头。见沈肆睁眼，小蝶眼中立刻涌上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先生，您醒了？”小蝶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您昏迷了一天一夜。张医官来看过，说您心神损耗过度，又牵动了外伤，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
一天一夜……沈肆心中微动。看来那场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极限消耗，远比想象中严重。
“殿下……”她尝试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些。
小蝶立刻会意，低声道：“殿下来看过两次。吩咐奴婢务必精心伺候，让先生安心静养。”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殿下还说……等先生好些了，想请先生……移步书房一叙。”
移步书房？沈肆眼神微凝。不再是这偏僻的听松阁，而是萧绝处理核心事务的书房？这意味着什么？身份的转变？还是更深入的试探？
“知道了。”沈肆不动声色地应下，目光扫过房间。她注意到，原本空荡荡的床头小几上，此刻多了一本线装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
“那是……”她看向小蝶。
“回先生，那是今早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请先生‘解闷’。”小蝶连忙回答，眼神里带着疑惑。一本册子解什么闷？
沈肆心中了然。她示意小蝶将册子拿过来。入手微沉，纸张是上好的宣纸。她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记录的是……王府近三个月的日常开销流水？米粮采买、炭火消耗、仆役月例、器物修缮……事无巨细，甚至有些琐碎冗长。
账本？ 沈肆瞬间明白了萧绝的用意。这不是解闷，而是一份考卷！一份测试她“价值”的考卷！让她从这看似平常的王府内务账目中，找出问题，证明她所谓的“头脑”和“局外视角”！
好一个萧绝！给她“幕僚”的待遇（移步书房），却先丢给她一份最基础、也最考验基本功的账本！这是给她机会，也是给她下马威！若她看不出门道，或者夸夸其谈却言之无物，那之前所谓的“价值”，就成了笑话，她的处境只会更糟！
压力测试。 沈肆心中冷笑。不愧是上位者，手段老辣。
她没有立刻埋头细看，而是先闭目养神片刻，让药力和精力恢复一些。同时，意识沉入识海。
苏晚。 她呼唤那个暂时沉寂的灵魂。
……何事？ 苏晚的回应带着疏离和冰冷的疲惫，恨意被强行压制后，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麻木。
王府内务，你可熟悉？比如……采买、用度、管事的人？ 沈肆需要苏晚的记忆作为基础信息。
……略知一二。 苏晚沉默片刻，一些关于王府管事嬷嬷、采办太监、以及某些侧妃插手内务的模糊记忆片段传递过来。虽然苏晚前世性格怯懦，但作为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对这些日常琐事还是有所耳闻目睹。
有了苏晚提供的背景信息打底，沈肆再次睁开眼，拿起那本厚厚的账册。属于沈肆的“专业模式”瞬间开启！
她的目光不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而是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掠过一行行数字和条目。大脑高速运转，进行着初步的筛选和分类：固定支出（月例、基本采买）、浮动支出（器物修缮、额外采买）、时间线对比、同类项对比……
现代财务审计的思维模式，被她完美地应用在这本古代账册上。她不需要懂那些复杂的古代理财术语，她只看最核心的东西：逻辑、规律、异常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小蝶大气不敢出，安静地守在一边。
沈肆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专注得仿佛在解析一份价值千亿的并购案财务报告。
一个时辰后。
沈肆合上了账册的最后几页。她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大量的数据分析和记忆检索，让她刚恢复一些的精神又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
“小蝶，取纸笔来。”她声音平静地吩咐。
小蝶连忙将早己备好的笔墨纸砚端到床边小几上。
沈肆用左手（右手依旧被固定），执起毛笔。她的姿势有些生疏，但落笔却异常沉稳。她没有长篇大论，而是首接在纸上分点罗列：
米粮采买异常： 连续三月，粳米采买量稳定，但单价波动远超同期市价合理区间（标出具体月份、单价、同期市价参考范围）。疑点：采办人或供应商操纵价格？
炭火损耗疑云： 西苑听松阁、藏书楼等僻静处炭火消耗量，竟与殿下所居主院及几位侧妃院落消耗量持平，甚至略高？逻辑不符。疑点：虚报？或炭火流向不明处？
器物修缮重复： 后花园观鱼亭栏柱修缮记录，两月内出现三次，间隔短，费用高。对照天气记录（苏晚记忆：那段时间无恶劣天气），必要性存疑。疑点：虚报工程？
月例发放时效差异： 侧妃院、管事处月例发放及时，部分粗使仆役及外围护卫月例存在明显延迟（超期3-5日不等）。疑点：克扣？挪用？影响底层士气与忠诚度。
零星采买“黑洞”： 大量小额、名目模糊的“杂项”、“急用”支出，缺乏具体明细和经手人签押，累积数额可观。疑点：小金库？或中饱私囊渠道？
寥寥数语，条理清晰，首指核心问题！没有一句废话，全是基于数据对比和逻辑分析得出的硬核疑点！现代商业思维对古代内务管理的降维打击，显露无疑！
“将此呈给殿下。”沈肆放下笔，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份普通的作业。
小蝶看着纸上那虽然字迹不算优美（左手书写），但内容却犀利得让她心惊肉跳的几条，手都微微发抖。她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纸，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快步退了出去。
沈肆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她知道，这张纸交上去，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但这正是她想要的！她要让萧绝看到她的“价值”是实打实的，不是空谈！这也是她争取更好生存条件和话语权的第一步！
